周揚看著已經被人圍攏在中央，快速推向病房的病床，像一個快速移動的吞噬細胞，將病原體一口吞進肚子，快速轉移向下一個目標一樣。突然間，他有一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他說不清楚，這到底是一個正在吞噬病原體的吞噬細胞，還是一個被吞噬了，一次掙紮和喘氣的機會都沒有的細胞。
    周揚突然感覺，全身都被一種無盡的悲憫所席卷，身上隻有一種麻木不仁、手足無措的感覺。眼前這個病人，年齡多大？什麽性別？長得是胖的，還是瘦的？表情如何？狀態又如何？他被這麽多人簇擁著，被這麽多人緊張著，心裏又是什麽樣的感受？他已經快要被病魔吞噬，像一個獵物，他知道嗎？
    周揚的腦子很亂，他快速瞟了一眼身邊的年輕醫生，隻見這個的年輕醫生正在趁著一會兒的空閑，雙手捧著手機，正在以，幾個手指聯動的方式，快速地回複著一條短訊。周揚不知道年輕醫生是在給誰回這條短信，但是在想這條短訊肯定很重要，也很緊急，所以他才這樣抓緊這麽一丁點的時間，趕緊去回複他。
    周揚看到年輕醫生回短訊的樣子，立馬就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還在和蘇米談戀愛的樣子。那時候他們可能還是實習生，也可能是剛入職的住院醫，不管怎麽樣，他們當時忙碌的情景和這個年輕醫生也差不多。很多時候，什麽電話，什麽短信，根本相互都來不及回。
    醫院裏的實習生，年輕的住院醫，別看他們身份微不足道，但是他們才是一家醫院，一個科室，幹一切雜活的主力。如果沒有他們，一家醫院，一個科室的工作量，至少要被砍掉一大半。
    因為病人收進來，沒有人在主管醫生或主治醫師之後，再去周全病人的一切，包括詳細的信息、病史，住院期間還有哪些需要，有什麽樣的需求，哪兒、哪兒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等等。因為主管醫生或者主治醫生，他們畢竟人數有限，根本顧不過來那麽多，也沒有那麽多時間和精力去花費過多時間在同一個病人身上，尤其是外科，他們還有很多手術要去上台，要去做。
    一台手術做下來了，很多善後的事情也需要這些實習生和剛入職的住院醫去做。這和少林寺裏，剛入職想學功夫的和尚，必須先打三年雜工，才能學真功夫，可不一樣。
    對於實習生和剛入職的住院醫來說，這看似是把他們當成了清雜工或者是廉價的勞動力，但是裏麵要學習的學問一點都不比他們在學校或者在書本上學到的知識少。這就是為什麽，一個科室裏的清雜工，或者老資格的護士，往往都強過一個剛入職的住院醫的原因。
    久病成醫，雖然是一種誇張的說法，但是在醫院、在科室待久了，一些老勤雜工也能講出一些，在一般人看來，還有些高深莫測的醫學知識來的原因。
    醫學這個專業的壁壘其實是很高的，而且也挺考驗當事人，也就是病人的心理素質和情緒自控能力。一方麵是專業壁壘，一方麵是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驗，所以往往也很容易給這個行業蒙上一層神秘感，也留給了很多，對這個行業有些一知半解，卻又不想通過正常途徑好好發展專業，不想憑踏踏實實的勞動和自身本事實力吃飯的江湖騙子，出來做各種坑蒙拐騙，招搖撞騙勾當的機會。
    總之，離開了實習生，離開了剛入職的那些年輕的住醫院，很多事情就沒人幹了，也幹不下去，所以導致了實習生和剛入職的年輕住院醫們，一不注意就成了，醫院裏、科室裏最不起眼，但是卻最繁忙、最勞碌的那群人。總之，周揚剛開始入職就是這樣，而且他相信這些年這種情況也沒怎麽變。
    雖然電話、短信來不及回，蘇米也經常因為諸如此類的一些小事情，和周揚鬧過很多別扭，但是那時候真的可以說是累並快樂著，現在回想起來，那也是滿滿的甜味。
    “周主任，周主任！吳主任，請你過來一下！過來他辦公室一下！”護士站那邊有人喊著，打斷了周揚短暫的聲音，周揚一聽，那喊的人就是宋瑩的聲音。
    周揚在快速朝那邊瞟了一眼，視線遠遠地從宋瑩身上掃過，便轉身繼續朝王老的辦公室方向走去。
    這一次，周揚的心情並沒有之前那麽沉重，那麽複雜，他恍惚間感覺自己身上輕鬆了很多，或者，用更準確一點的話說，也可能是他身上一下子漲了不少勁兒，這些勁兒，大半是來自於他剛才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想起一開始，想起自己職業生涯起步的地方。
    對，也就是他一開始，成為一名醫生的那種勁頭和狀態，仿佛又上來了。
    “哦，我知道了，我這就馬上過去！”周揚拋下了一句話，這句話同時也打斷了那個年輕醫生打字的節奏。年輕醫生也是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
    周揚的視線有意識地躲過了王老原來辦公室的位置，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圍幾個房間，沒怎麽費工夫，就找到了新的主任辦公室，那就是吳主任的辦公室。
    周揚站在吳主任辦公室的時候，吳主任似乎也已經等他一會兒了，站在辦公桌前，雙手抱在胸前，來回走著，一副很著急的樣子。
    周揚看到他微微發福的身軀上裹在白大褂裏，看起來有些別扭和滑稽，光潔的腦袋上幾撮頭發稀疏卻整齊地橫向一邊。
    “周揚，周主任！你可算是來了！你再不來，我可能又得去處理那些糟心的事兒啦！你是不是忙著和那些小護士去打招呼，忘了我們這些老哥們了？”吳主任笑嘻嘻的站起來，急忙走上前和周揚打招呼。
    “主任，你說哪的話呢？隻是剛才進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門口有個病人被推了進來，問了一下，說是從腫瘤科轉過來的，就好奇去看了看！”
    “哦，你說的是那個？”吳主任，沉聲說道，因為低著頭，周揚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喜是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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