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鄧醫生自然也明白周揚話裏的意思，“有幾個，都調整嗎……都不調整？”小鄧有些語無倫次地問道，他最關心和擔心的也是這個問題，本來他是想問：“主刀都調整嗎？手術時間真的都不調整了嗎？”但是，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馬上就變得有些顛三倒四、不知所雲了。
    周揚笑著又看了小鄧一眼，臉上流露出一絲寬容和理解，但是依然沒有說話，他對小鄧要說的話雖然心知肚明，但是還是打算等著小鄧把思路理清楚，把舌頭捋直了。
    “周主任，聽說您原來是幹行政的？”小鄧猶猶豫豫的問道。
    “嗯，沒錯！原來的原來，就在咱們科，和你一樣，一直幹住院醫！”
    周揚原本隻是打算跟小鄧解釋清楚，說自己其實之前一直在胸外科幹，打消他那點顧慮，讓兩人早一點完成磨合，早一點產生默契，但是話說到後麵，不知道是哪個腦神經搭錯了，還是忍不住非要自嘲一下。可他這麽說說倒是無所謂，小鄧聽了，心裏卻更加不願意了，敢情你原來在胸外科也和我一樣，就是個住院醫，脫離臨床又到了行政樓，現在回來你就敢帶我，敢以主任醫師自居，現在搞醫都這麽隨便了嗎？要都這樣，那他還辛辛苦苦地學習五年本科，又三年的碩士研究生，現在還在這裏當一個苦巴巴的非編住院醫，累死累活，這又是為了啥了，這不是明擺著，隨便玩弄他們這些苦哈哈的一線醫生嗎！
    周揚看了小鄧醫生的表情，立馬明白自己開玩笑，又開錯了地方，於是趕緊改口道：“放心吧，我在臨床已經幹了十幾、二十年了，出去到行政樓打雜也就不到一年左右的時間，咱們合作，我還是有這個底氣的，你也可以放一百個心在肚子裏，出了什麽事由我擔著！我擔不起的，還有你們吳主任呢！”
    小鄧聽了周揚這話，心裏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終於放鬆了一些。
    “哦，對了，那個……早上從腫瘤科轉過來的病人，你打算怎麽安排？”周揚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凝重、嚴肅起來。
    “還能怎麽安排？維持腫瘤科的治療方案唄！”小鄧醫生有些垂頭喪氣地回答道，他對這個病人從腫瘤科轉過來這件事情也不是很滿意，但是沒有辦法，誰讓自己隻是個一線醫生，隻有幹活的命，沒有選擇的份兒。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實，當時吳主任把這個病人從腫瘤科轉過來，他的處境和想法居然和他是一模一樣的。
    外科醫生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對具有手術指征的病人一般都有一種天生的敏銳性，一收到這樣的病人，他們就會鬥誌昂揚，精神振奮。說到這裏，可能很多人會誤會，這裏的話，所以要說明一下，其實，外科醫生的這種狀態，跟其他任何外在的東西都沒有一丁點的關係，隻是一個單純從事某種職業的人特有的怪癖，和教師喜歡好人為師，律師喜歡舌戰群儒，金融師看什麽都是曲線圖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當然，這裏舉的例子，都略顯誇張，隻是事實上，外科醫生因為職業的關係，與生俱來地，一提到手術就會精神百倍、興奮不止，這也是事實。如果讓他們也像內科醫生一樣，明察秋毫，百般細致，他們中的很多人可能就要出現精神問題，患上抑鬱症也不是沒有可能。
    “用胸腔鏡摘除部分瘤體，你覺得這個方案怎麽樣？”周揚看似很隨意地說道，眼和手都已經在忙著別的事情了，好像這句話就不是他說出來似的。
    “不怎麽樣！”小鄧的語氣突然堅決起來，因為這個病人已經沒有手術指征了，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任何一個有點醫學背景的，哪怕他隻是剛開始接觸臨床，他都能料到這種病人的結局。而且之前吳主任和很多其他看過這個病人的醫生，包括他之前那兩位上級醫生在內，都是這個觀點和態度，他的底氣就更足了。況且，他也不想為因為這樣一個，原本就沒有結果，相當於是死神已經給他判了刑的病人，忙活一陣子，到頭來累死累活把活幹了，依然改變不了最終的結局。這樣的爛事，誰愛幹誰幹，但是他肯定是不幹的。
    小鄧雖然到臨床，正兒八經幹住院醫的時間並不長，但是有一筆賬他還是算的很清楚的，那就是：上級醫生一句話，一個完美的手術下來，什麽漂亮的話，什麽好的口碑和名分都摘走了，可最後忙前，忙後的，那還是他這個一線醫生，什麽收尾的，什麽跑腿的事情，那不都得自己一點一點地去，一個一個地去執行。最後什麽得罪人的，什麽遭白眼的，什麽背鍋的事情，還得是自己。他可不想再當這樣的冤大頭了。
    周揚聽到小鄧的語氣不太好，立馬放下手裏的事兒，視線再次轉回小鄧身上，他一眼就看穿了小鄧心裏的想法，但臉上並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責怪的意思，反而是欣慰地笑著再次問道：“是胸腔鏡不怎麽樣，還是手術本身不怎麽樣？”
    “都不怎麽樣！”小鄧依然毫不猶豫地說道，他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這麽大的勇氣，竟敢這樣頂撞他這位新來的上級醫生，而且是二線、三線兼任的上級醫生。也就是說，除了科室一把手吳主任和這位新任的上級醫生以外，現在，在這個科室裏，他可以不聽任何人的。正因為如此，他也知道，他最不應該頂撞的就是這位新來周主任，周上級，但是他還是沒有抑製住，心中的那點小情緒，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很好，那麽你現在就可以去安排這件事情了！”周揚漸漸收起臉上的笑容，語氣溫和，但毋庸置疑地說道。
    “啊？安排事情？安排什麽事情，是安排做手術的事情，還是不做手術的事情？”小鄧醫生再次忍不住失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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