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中城區三十三層集中了樹骸都市所有的功能性建築，那麽下城區六十六層就是集裝箱式的宿舍。
    類似育生池、醫院、酒吧之類的建築物，就像是內置了電梯的巨大膠囊一樣貫穿三十三層，必要的時候可以整個變作一個個逃生艙，從樹骸都市裏發射出去。
    至於下城區......每個房間就隻有一張床和一個櫃子，就連多餘的椅子和餐桌都沒有。搭夥過日子的話，基礎家具會多一點，公共區域也大不了多少，堪比大學宿舍六人間裏的走廊。博德和辛德哈特的房間有那麽大一片空地可以刻畫儀式基盤，還是博德因為“位高權重”才批下來的。
    黑炎以萬物為燃料，唯獨避讓博德相關的東西，尤其是身體組織。沾了一點大金毛口腔上皮細胞後，本來瞬間就會被火焰吞噬的木棒也能長久保存黑火了。
    而辛德哈特身上的繃帶，內側是博德的毛。
    很奇怪，但是有用就行。
    獅子走出家門，根據“高層內部人員”博德提供的地圖，往目的地走去。
    他時刻牢記自己的任務——打探消息。
    鑒於下六十六層崎嶇錯綜、複雜多變的結構，還有樹骸都市本身活著的特性，沒有實時更新的地圖，串門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反正前往上層功能區的路徑是不變的，好像也不用再環境逼仄的下城區社交。
    但是地下確實是有秘密團體的。
    明麵上老死不相往來的幾個教派會在此互通有無；神神秘秘的暗通款曲行為時刻在發生；靠近樹骸根部，再加上有些有知者自己具有天賦，所他們對都市本身具有敏銳的把控力；除了基本生活物資之外的額外配給也是可以交易的，隻要找到門路......
    而辛德哈特正在嚐試混入這些團體，來獲取一些博德想知道，但是他在上、中城區難以收集到的消息。
    他做到了，但好像太成功了。
    奉獻道途的超凡者們似乎並沒有從各個碎片往這兒匯聚，或者說，還沒來得及從流星雨掉到地上。所以辛德哈特有些......過於友善了。
    在參賽者湧現之前，遺民們好的很樸實，壞的很簡單。
    渡鴉神隱、智慧道途崩潰為衍之準則之後，傳統意義上的聰明人，或者說，狡詐之人，大部分都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心智漩渦，變得和預言派係的法師一樣神神叨叨起來。
    到現在，世風日下，人均教育水平幾乎退回胎教，就連交貨的時候，在箱子裏放個墊子以減少貨物量，都是非常壞非常壞的舉動了！
    而奉獻道途的辛德哈特，在下城區的幾個團體之間，顯得和活聖人一樣。
    這十幾天下來，辛德哈特因為極其公正、氣勢威嚴、說一不二、外型飽經風霜、樂於調解矛盾和擔任中間人——最重要的是因為他作為第三能級，很強——已經混成了下城區的“繃帶教父”、“疤痕將軍”和“老弱病殘之友”。
    當然，因為某些不可言說的羞恥心，博德不知道這幾個稱號。
    看起來有幾分高科技甚至是黑科技的樹骸都市，能源依舊是極其稀缺的。平均下來，每運作一天，就要燒幹一個燧曉者的大半靈性。要不是靠著集成電池一樣的源腳人肉火種們有事沒事就蹲在教堂裏燒一下自己，樹骸都市早就停擺了。
    能省則省的情況下，辛德哈特從他和博德的臨時小家一路摸到自己的辦公室，就像是在黑暗中一路爬行的鼴鼠。
    “嘿喲——”辛德哈特一竄身子，努力把自己挺翹的屁股從前幾天神秘出現又會在幾天後神秘消失的坑裏拔出來，樹骸都市另一麵的組織首腦們都已經在等他了。
    智慧道途的蠑螈學長神經質地嘿嘿幾聲，算是開場助興了。
    其他首腦都是本地人。盯著豬耳朵的少年歎了口氣：“您好，教父，最近上麵的監管格外嚴格，您能不能......”
    “我會和博德說的，不過為什麽必須維生用的物資都會克扣？”
    “也不能說是克扣吧......因為確實沒必要發那麽多了。您看，這是在那位‘參賽者博德’上台兩天後就推出的全新版營養棒。”豬耳朵少年的獸化程度不高，不然也坐不到下城區糧食主管的位置。獸化程度過高的豬獸人可是耗糧大戶。
    隻見他掏出一根小臂長的棒子，狠狠砸碎在桌上。辛德哈特都以為他在摔杯為號，引出百八十個刀斧手把自己幹掉了，結果他隻是從碎片裏挑出一塊，遞給了獅子。
    “您嚐一嚐？”
    辛德哈特將碎片塞進嘴裏，即使是第三能級的破曉器，也差點在這塊碎片上崩掉牙齒。博德這是因為極北之地的多功能麵包，在報複全世界嗎......隨著他喝下旁人遞出的一杯水後，嘴裏有了變化。
    能量棒的碎片遇到水之後，飛速膨脹，變成一口大小、韌性十足的團塊，同時順著水分，一點點滲出了不一樣的滋味。略有辛辣，有點果醬泥和香料包混在一起然後濃縮的味道，這對貓科的舌頭和鼻子刺激有點大，但是辛德哈特的眼神卻隨著咀嚼飛速柔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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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營養補充劑的味道。
    也是嚴格意義上，博德和他一起吃的第一頓飯。
    糧食總管的也有些饞嘴，但是卻小心收集起了剩餘能量棒的碎片。
    “情況就是這樣，大人。”
    “因為不好吃，是嗎？”
    “啊？不是，嗯......或許您和小部分獸人一樣，因為獸親原因覺得味道太刺激了點，但是問題在於，大部分居民們都覺得太好吃了，所以對這個能量棒的需求一下子提升了上去。”
    “居然......如此嗎......原本你們吃些什麽？請給我來一點。”
    對於這位疑似上、中城區下放到下城區的神秘繃帶人，幾位首腦自然是願意滿足對方體驗生活的小愛好，於是辛德哈特吃到了他這輩子吃到最難吃的玩意兒。獅子的嗅覺和味覺直到晚上才堪堪恢複，於是他理解了，樹骸都市的居民幾乎不愁食物，但是依舊有點營養不良的原因。這玩意他寧願餓死都不想吃第二回了。或者說，直到餓死前他才會願意吃一點吧......
    他沉寂的崇高形貌都久違地發起抗議。當晚他要求博德好好肉償他的工傷。那是後話了。
    “怪不得。”
    “是的，您最好和那位‘博德’說一聲，這個有點太好吃了......從管理者的角度來看，這似乎有點奢侈，而且，我們也不應該因為進食狂熱至此。這才是最大的問題。我們的味覺出了點問題。”往一邊挪了挪，將位子讓給另一位首腦，下城區的娛樂總管。
    火雞獸人翅膀一揮，桌上一字排開了一遝照片和一疊報告，他簡明扼要地向辛德哈特講述了關於娛樂需求激增的現象。
    其它首腦們的匯報都與之類似。
    對於非必要部分的食物的需求激增，逐漸增加的功能區使用申請，育生池內繁衍活動的頻率暴漲，外加降誕因子活性激增報告，都在對下城區的管理者們發出了隱晦的警告。某些變化，某些不知是好是壞，但總體而言令人憂慮的變化，尚未妨礙但必須留意的變化，正在樹骸都市內湧動。
    遺民們的身體，正在逐漸恢複成瓦羅瑞亞先民們的樣子。衰退的味覺，對於繁衍活動快感的獲取......用博德的話來說，他們更像“人”了，不再麻木而恍惚，開始變得活躍而亢奮。
    在辛德哈特看來，這是好事。他樂見這些人們眼裏迸發出星火。至於這火星會轉瞬即逝，還是點亮長夜，又或者是將一切付之一炬......他相信博德有自己的考量。
    “我很高興你們沒有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我還以為我又要來協調資源分配，或者調解紛爭了呢。這些目前看來都是好事，請保持對這些事情的關注。不過，參賽者，我是說，那些滲出者呢？”
    首腦們看了看彼此，神色有些微妙：“他們收斂了好多，那位博德看起來真的很有手段。”
    能沒有手段嗎？參賽者畢竟是要回瓦羅瑞亞的。辛德哈特用爪子或者尾巴尖想，都知道，金毛大狗狗仗神勢，扯他和羅曼的皮來威脅不老實的參賽者的樣子了......他對此感到很高興。
    “不過話說回來。”唯一的參賽者首腦，變得神經兮兮的蠑螈，作為情報主管發話了。“嘿嘿，這些事情其實我早就觀察到了哦，數據不會騙人，嘿嘿嘿......”
    辛德哈特皺起眉頭：“你怎麽不早說？”
    智慧道途的柱神，本次模擬中的三眼渡鴉，存活，但狀態極其詭異，連帶著智慧道途的參賽者們都變得瘋瘋癲癲。說實話，渡鴉顯然在搗鼓什麽，畢竟是智慧道途......然而祂一定失敗了，不然為何柱神尚存而道途崩潰？衍之準則乃是推演的準則，祂窮盡智慧到底看到了什麽？
    蠑螈樂嗬嗬道：“你們沒問呀？有句話說得好，問題不大，嘿嘿嘿......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個現象是在參賽者出現後開始大規模興起的，而變化速度驟增是在那場血紅色流星雨之後......也就是你到來的時候。”他的眼睛閃爍著湛藍色的輝光，然後接觸不良似的黯淡下去，蠑螈倒頭就睡，很不體麵地留起了口水。
    他身邊坐著的是啟示主管，唯一一個三城區100層由一人擔任的職位。他好像料到一切，將蠑螈往回拖去，邊拖邊小聲說道：“年景的好壞，世界的轉動，道途的轉變——所有這些僅僅隻是司辰的激情中較弱的那些成就的結果......”
    周圍的主管對於啟示部的碎碎念早已習慣，甚至他們暗自蛐蛐說這個部門最好撤銷，他們還能多點分預算。
    然而辛德哈特卻陷入了沉默。
    都是因為司辰？
    源與夜不可遏製地成為最強大的準則，究竟是瀕臨末日，“本該如此”，還是殘陽和守墓人有意推動的結果？
    他們真的如他們自己所言，什麽都沒做，並不關注如今的遺民嗎？
    樹骸都市居民肉體層麵的些微變化，一直有在發生，在參賽者出現後被大規模觀察到，而在紅色流星雨後，變化開始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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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星雨其實是點燈人“短暫越獄”期間的施為，表麵上看是推動四分五裂的瓦羅瑞亞逐漸合並，讓所有遺民、參賽者都聚集在一起。
    點燈人司掌的準則不明，但至少有杯之準則。
    欲望的準則，味覺的複蘇，所有感官的強化，肉體層麵的“返祖”，繁衍行為可獲得的快感的增加......
    最終，他和博德在例行的複盤裏，推測出了很離譜但不得不暫時相信的結論。
    司辰點燈人，甚至是正在觀賽的柱神，正在有意引導道途之力的複蘇。這次夢境模擬中，星界的居屋裏，身居席位的存在們涇渭分明的劃分成以下幾派：
    以點燈人為代表的姑且稱之為幹涉派，他們站在遺民這邊，或者說，至少又在嚐試對這新生的文明施加影響，而參賽者們無疑也是這一派的；
    以殘陽和守墓人為代表的旁觀派，他們好像沒有在做任何事，他們在等待一個結局，他們之間也有爭鬥，目的動機不明，而他們兩位的實力壓倒性地強；
    以吞世之虵和渡鴉為代表的中立派，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尤其是渡鴉；
    以巨樹、鑄爐、殘繭等柱神和使徒組成的墳包派，如果不能詐屍或者留有後手，那麽可以不考慮了。
    博德：“我有一個計劃。”
    辛德哈特：“你說。”
    “現在參賽者們在我的淫威，咳咳，在你和羅曼的威名下很服帖，嗯，其他神血不知道在幹什麽。我要掌控整個樹骸都市，你，去把神聖集群心智做掉。焰心應該有點後手的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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