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親兵未過多久便取來一副鎖子甲，蕭邢雖不識兵甲珍品，但見那玄鐵環扣如鱗相疊，關節處均以犀牛皮革精心裹就，擦拭得寒光流轉。
    “此乃先大父破突厥時陛下所賜，隨我南征北戰十餘載，倒是在樟木箱裏養得愈發鋥亮。今日贈予蕭統領，總好過明珠蒙塵。”賀若昌慷慨言道。
    蕭邢聞言急忙起身推辭：“萬萬不可，卑職微末之軀，怎敢受賀統領如此重禮，更何況此乃先祖所賜，實難接受。”
    “大丈夫何須扭捏作態！”賀若昌將甲胄重重按在案上，震得青銅燈光微微搖晃："若當真破不得卑沙城，這百斤精鐵權當給你留個全屍！"話音未落，自己倒先朗聲大笑起來。
    蕭邢見狀不好再推脫，隻好收下。
    而後，兩人就詐降卑沙城的細節進行了推演，畢竟打頭陣的是賀若昌的先鋒營，他這個主官必須要把各種可能出現的意外都要想到，手底下都是朝夕相處的兄弟，萬不敢草率。
    此時，親兵奉來的粗陶碗裏，粟米飯混著菘菜豆腐，卻被蕭邢吃出珍饈滋味——江南人腸胃困守遼東月餘，此刻捧著溫熱陶碗，竟覺眼角發燙。
    蕭邢已經升任先鋒營副統領一職，自是不會再和普通士卒住大帳，賀若昌命人在他的帳邊搭起一個單獨營帳給蕭邢使用。
    ……
    中軍大帳燭影幢幢，突然爆出瓷器碎裂的刺耳聲響。
    “嬰陽王豎子也，膽敢戲弄於我，此仇不報誓不為人！”王世積麵露猙獰，雙眼赤紅，將平時視若珍寶的白瓷茶杯摔的粉碎，瓷片深深紮進鋪地的樺木板中。
    一身披玄甲老將伏地，噤若寒蟬。
    “末將以為，我三十萬大軍壓境，高句麗此時扣押王尅豈非自斷生路？蕭邢帶回的消息......”
    此人正是那晚在樹林中喝退高句麗使臣的唐之烯。
    王世積此時已近癲狂，自己苦心布局，卻不想落得如此下場。
    王世積突然冷笑：“蕭邢乃先鋒營士卒，高句麗與突厥勾結，此等機密想必不會是他杜撰出來，王尅必是知曉其企圖，乞乞仲象扣押他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唐之烯緩緩抬頭，帳外火光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投下詭譎陰影：“輿圖失蹤那夜，王十二的殘部......”
    唐之烯麵容枯槁，胡須花白，年近六十卻依然身形挺拔，現任漢王軍司馬一職，為人低調，是跟隨王世積多年的老將。
    “所以本帥留他在先鋒營，讓他去詐降卑沙城。”王世積霍然起身，帶起一陣煞風，燭火搖曳：“你到時在隨從中安排死士，將詐降一事告知高句麗人，不管他是否知曉那些事，也不過是卑沙城下一縷冤魂罷了。”
    良久，王世積長歎一聲，頹然座下，高大的身軀如同被抽去了精氣神一般，與剛才在帳中排兵布陣時的揮斥方遒截然不同。
    “你起來吧，我率部出征後，你務必緊盯漢王和高熲兩人。須隨時準備好，若是事情敗露……”
    王世積猛然起身，久經沙場養成的肅殺之氣驟然迸發而出。
    “隻好走那一步棋了。”
    唐之烯瞳孔急縮，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全身微顫，將身形伏的更低。
    “末將明白！”
    “計劃周密些，輿圖之事暫且不論，若再出意外……”
    王世積麵色漸冷，口中寒意浸透唐之烯的筋骨，冷汗連連。
    ……
    蕭邢躺在帳內，久不能寐。
    王世積的手段和實力讓他有點沮喪，漢王年紀尚輕，今天在大帳中的表現來看，基本上是個吉祥物，估計是隋文帝派他來，就是讓他來鍍鍍金，攢點軍功。
    高熲名為尚書，手中無兵權，要是萬一撕破臉，王世積挺而走險，將兩人作為人質直接反了，那死的最慘的應該就是自己。
    況且自己對軍中的情況不熟悉，畢竟造反這麽大的事，說王世積沒有勾連其他人，蕭邢自己都不信，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是萬不能輕舉妄動的。
    沉思良久，蕭邢決定還是先將王世積與高句麗人勾結意圖謀反之事隱瞞下來，待到時機成熟之時再做打算，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校尉統領，想光憑幾句話就扳倒身為大將軍的王世積，簡直是癡人說夢。
    好在王世積哪怕野心再大，也不會蠢到看到高句麗人與突厥人暗通曲款而無動於衷。
    他現在隻怕是更加忌憚高句麗人才是。
    目前此種情況下，蕭邢現在最大的底牌是卑沙城，若按他和乞乞仲象的約定，能順利拿下卑沙城，那這盤棋就活了……
    “不知那金慕兒如何了？”蕭邢腦中突然浮起猶帶淚痕的俏臉，喃喃自語道。
    次日清晨，穿戴整齊，早有人幫他打來了洗漱的清水。
    蕭邢掬水的手突然懸在半空，銅盆裏一個恍惚少年，頭戴九曲鎏金鳳翅盔，身著寒鐵玄甲，腰上掛著镔鐵紋刀柄的七環橫刀。
    蕭邢不僅啞然失笑，自己從小就是一個軍事迷，擁有一套這樣的盔甲應該是每個男人都曾夢想過的事情吧，怎料有朝一日這冰涼的鐵鱗真真切切硌在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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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漱完畢，蕭邢按著腦中殘存的記憶，來到先鋒營的駐地。
    隋軍出征對士兵沒有操練的要求，但王世積昨晚下達了三日後出戰的命令，一大早，營地各路人馬都開始忙碌起來。
    隋朝采取的都是府兵製，平時為民，從事農業生產，農閑時進行軍事訓練，戰時則應召從軍。
    需要自備武器、馬匹及部分軍糧，所以能當兵的都是家境還算富足的子弟，這些人對朝廷的忠誠度毋庸置疑，素質普遍較高。
    若是打了勝仗，不僅可以獲得軍功，有機會出人頭地，繳獲的金銀財物，甚至美女都可以自己占有，加之隋朝時人人武德充沛，聽到要與高麗人決戰，個個如同打了雞血一般鬥誌昂揚。
    “蕭二哥！”
    正當蕭邢站在營門口發愣之際，一聲驚呼從身後突兀傳來。
    蕭邢轉身望去，一個比蕭邢還要高大的披甲士兵，從尚未完全停步的馬上一躍而下，鐵塔般的黑影撲到跟前，緊緊抓住蕭邢的雙臂，硌得他臂骨生疼，一邊搖晃一邊憨笑道：
    “還真的是你！府兵使的人說你們全隊遇到了高句麗蠻子的無人生還，就知道你屬王八的！你每次打仗都是最惜命，肯定不會有事，果然沒猜錯。”
    “大誌！”
    蕭邢幾乎是脫口而出，腦中的思緒隨後而至。
    這個黑胖子真名叫蕭文誌，是蕭邢這具身體原主的同鄉，小蕭邢一歲，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
    他父親原本是希望他能讀書出人頭地，沒成想蕭文誌一點也對不起他這名字，自小飯量和力氣都大的驚人，對讀書則是完全沒有興趣，最大的願望便是沙場立功，這才和蕭邢一起從軍。
    蕭邢苦笑一聲，這家夥別看身強體壯，就是頭腦太過簡單，哪有這樣當麵誇人的？
    笑著笑著，大誌眼底蒙起了一層霧氣，嘴角微微抽動。
    蕭邢趁機掙開生疼的雙臂，輕拍大誌的肩膀，溫聲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男子漢動不動就哭，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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