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邢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史書裏“兵敗如山倒”的記載在眼前具象成血肉煉獄。
    他到此刻才終於明白，曆史書上為什麽要有那麽關於以少勝多的案例。
    潰兵們正被高句麗騎士當做圍獵獵物一般，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逃，隻有幾個老卒還在三五成群，在零星的抵抗，更多的人像一樣被狼追趕的綿羊，哭喊著，嘶吼著。
    “結陣！結陣啊！”
    蕭邢雙眼布滿血絲，嘶啞怒吼，然而，根本無人理會他的命令。
    他側身一閃，避開了一名高句麗騎士刺來的長槊，反手緊抓住槊身，將那名騎士拉下馬的同時，自己也滑出了五六米遠。
    那名騎士掙紮著站起身，還沒有將腰間的刀拔出，就被身後的大誌從左肩處劈成了兩段。
    拒馬溝內，溫熱的血水和冰冷的雪水交織在一起，迅速融化了冰凍的泥土。
    泥漿裹著碎甲在溝底翻湧，每邁一步都像踩在腐爛的屍體上。
    當蕭邢和大誌靠近懸崖時，四百多人小隊剩下不足百人，幾乎人人帶傷。
    蕭邢的左腿被刀砍傷，深入見骨。
    大誌的情況更慘，後麵三處刀傷，左手臂上還穿著一根箭頭。
    出乎蕭邢意料的是孫尚醫居然還活著，他雙目無神地喘著粗氣，腰彎的如同一隻蝦米。
    所謂的懸崖，是一個大約成六十度的陡坡，下麵是一條深不見底的峽穀。
    陡坡上，山石裸露，未被積雪完全覆蓋，其間還夾雜著幾株樺樹。
    望著雲霧繚繞的穀底，眾人臉上滿是絕望。
    身後的馬蹄聲和高句麗人呼喝聲越來越近……
    蕭邢咬著牙，將手中凍硬的牛皮氅綁在背後，朝眾人吼道：“滑下去！”
    大誌望著深不見底的山穀，雙腿止不住地顫抖，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汙，喉結滾動。
    “二……二哥，這能行嗎？”
    “不摔死也會被撞死在石頭上……”
    蕭邢來不及多做解釋，深吸一口氣，背靠陡坡，雙手一鬆。凍僵的牛皮氅光滑無比，他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向山下衝去。
    有了蕭邢的示範，眾人不再猶豫，一咬牙學著蕭邢的樣子，眼一閉向著山穀中滑去。
    生死由命！
    身後，高句麗人放肆的笑聲在山穀之間久久回蕩。
    起初，蕭邢還能抬起頭，努力避開前方的障礙物。
    然而，滑過一段距離後，坡度突然變陡，耳旁風聲呼嘯，揚起的雪風讓他無法睜眼。不斷的撞擊讓他氣血翻湧，五髒移位。
    山穀中重物相撞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徹山間……
    急速滑行的蕭邢突然頭上傳來一陣劇痛，接著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
    蕭邢被一棵枯死的樺樹攔在了崖邊，他嚐試著坐起來，腰間的劇痛幾乎讓他再次暈厥。
    試探性的活動一下雙臂，除了凍的麻木以外倒是沒有太大的問題，左腿傷口滲出的鮮血早已結成薄冰。
    讓他不安的是他幾乎感覺不到右腿的存在，也不知是凍麻木了還是腰間的神經出現了損壞導致。
    蕭邢努力調節好自己的情緒。
    在心裏告訴自己，目前這種處境，任何的慌亂對自己而言都是致命的。
    現在最可怕的不是身上的傷勢，而是夜晚帶來的低溫。
    深深吸了幾口氣，蕭邢內心的恐懼才逐漸被壓製下去。
    他嚐試小聲地呼喊了幾聲。
    回就他的卻隻有寒風吹過某些樹洞發的嗚咽聲。
    蕭邢一點一點活著肩膀，再慢慢讓自己的雙臂、雙手恢複知覺。
    一炷香不到的時間，雙手終於恢複了知覺。
    他將腰上的牛皮繩解下綁在樹上，防止因活動而跌落山崖，接著強忍著劇痛緩緩靠著白樺樹坐了起來。
    天色還未完全黑透，目視的距離可以達到五十米左右。
    蕭邢掃視一周，發現自己身處的位置應該就是穀底，擋住自己的白樺樹生長在一塊巨石之上。
    穀底蜿蜒曲折，積雪平坦，這應該是一條河流。
    等腰間的疼痛稍微緩解，他再次仔細檢查自己的狀況。
    除了腰和右腿之外，其它的地方都是些摩擦的外傷，並不致命，讓緊張不安的蕭邢稍微放下了心。
    至於物資除了背上的牛皮氅，所有的東西都無影無蹤，也不知是滑到了穀底還是在坡上就丟失掉了。
    突然，身後不遠的穀底傳來一個痛苦的呻吟聲。
    蕭邢剛剛放鬆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確定是自己的戰友還是從山頂追殺下來的高句麗人，當下隻能屏住呼吸，盡量將自己的身體藏在樹後。
    “果然人惡了，老天都不收……”
    下麵傳來大誌沒心沒肺的聲音。
    “還有沒有活著的……”大誌扯開公鴨嗓子開始嚎。
    這一嗓子把樹後的蕭邢嚇的一激靈。
    “別喊了，你是怕上麵的蠻子找不到你嗎？”
    “二哥，你還沒死呢？”大誌驚呼一聲，把林中的鳥嚇起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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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邢苦笑一聲，無奈道：“小聲點，你還能動嗎？”
    不久下麵傳來大誌一聲悶哼：“二哥，我手好像斷了，使不上力，其他好像還行，你為啥不下來？”
    “你猜？”蕭邢沒好氣的說道。
    “嘿嘿……那你等等，我全身都凍僵了，這兒還有別人嗎？”
    “我不清楚，我也是剛醒。”
    不久後，就見大誌在攔腰厚的雪中爬了上來。
    看著蕭邢的慘狀態，大誌不禁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二……二哥，你……我這怎麽弄，不會把你弄死吧？”
    “死在你手裏，也比好過凍死在這。”蕭邢難得的開了個玩笑，馬上就迎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緋紅。
    大誌笨拙想將蕭邢扶起，卻被製止。
    “我現在不能起來，你把我放倒，用這牛皮氅拉我下去。”
    折騰了近一個時辰，大誌才將蕭邢從坡上拉到了穀底，還幸運地發現了一個山洞。
    雖然裏麵也陰寒，但沒有直麵的寒風，總算讓倆人的狀態緩和了些。
    大誌雖然渾身是傷，好在除了脫臼的左手，倒也沒有什麽致命傷，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大誌又在山洞周圍尋了一些幹柴，還意外找到了一個滑落穀底的背包，包中還留有小半袋沒有吃完的牛肉幹以及兩塊牛油製成的大蒜素。
    山洞開口隱蔽，加之頭頂有厚實的雲層遮擋，生火倒也不怕有人看到。
    當山洞裏的火焰升起時，兩人這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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