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先鋒校尉謝顯貴揉著青紫麵頰，手中馬鞭挑起蕭邢下頜。鐵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照得捆作粽子的蕭邢愈發狼狽。
    蕭邢梗著脖子昂首：“末將虞候開府鷹擊郎將蕭邢！”
    “既為隋將，怎敢挾持本官，私縱胡虜！”謝顯貴怒指遠處馬蹄印，“那十二騎突厥人與你是何關係……”
    蕭邢一臉無辜道：“剛才黑燈瞎火的，還以為西突厥人襲營，所以才出手……”
    “放肆！！”謝顯貴一聲怒喝，“等晉王來了，你去向晉王解釋吧。”
    謝顯貴後槽牙隱隱作痛，適才那記重拳猶在腮幫發脹，隱隱感覺後牙都鬆動了好幾顆。
    不多時，在十來騎的護衛下，晉王楊廣終於到了。
    謝顯貴急忙上前行禮，將此間的事情向楊廣匯報。
    “跑了十多人？”楊廣不覺一驚。
    轉頭望向地下的蕭邢，奇道：“蕭郎將，為何要挾持謝校尉放跑那些突厥人？唐國公的大郎將何在？”
    蕭邢還是第一次見到楊廣真人，不由感歎，隋文帝長的相貌稀鬆平常，為何生出來的兒子個個都是儀表不凡。
    蕭邢不由出了神，怔怔望著這位史書上的煬帝。但見其眉如劍裁，目似寒星，照夜白駒襯得身量愈發挺拔，當真應了"龍章鳳姿"四字。
    楊廣見蕭邢望著自己失神，心中納悶，父皇和楊尚書都對此人評價很高，雖然相貌堂堂，為何看上去怎麽一副癡呆樣，難道這就是大智若愚？
    蕭邢見楊廣目光閃爍，才知是自己失態，連忙答道：“稟晉王，剛才形勢混亂，末將怕大郎君有失，所以將其藏在蘆葦叢中，至於放走那幾個突厥人的原因……”
    楊廣見蕭邢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明白其中必有隱情，開口道：“大郞君無恙便好，快將蕭郞將鬆開……”
    蕭邢將撅著屁股藏身在蘆葦中的李建成拎了出來，讓他和楊廣見了麵。
    李建成與楊廣雖說是親戚卻是從未見過麵，楊廣也隻是簡單詢問了幾句，便安排人帶他下去休息。
    居延海岸。
    楊廣與蕭邢兩人相對而坐。
    蕭邢將從晉陽城到拔也古這段時日的經曆一一向楊廣奏明。
    楊廣忽憶起承天門那場鬧劇，唇角微翹。眼前這狼狽郎將，竟與傳聞中光腚挨板子的倒黴鬼漸漸重合，心中琢磨這人運氣實在太差，陪太子出行居然又被捉到草原上放了幾個月的羊……
    ‘噗呲’……楊廣肩頭微顫，竟然笑出了聲。
    蕭邢正好講到拔也古上花脫、巴達和伯脫兩方對峙之事，見楊廣憋笑難忍大惑不解。
    “大元帥，末將可是有哪裏說得不對？”
    “沒……沒有，你繼續講……哈哈哈……”
    蕭邢一頭霧水，隻得耐著性子繼續分析。
    半晌過後，楊廣總算恢複了原樣，輕咳一聲驚道：“這麽說你是懷疑放走的突厥人是去碎葉城搬救兵？”
    蕭邢點了點頭：“以末將對古紮爾可敦的觀察，這個女人不簡單，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她的目的絕不僅僅是取代都蘭，而是要火中取栗，統一草原。”
    “那你放走報信人……”
    蕭邢略一思索，還是決定暫時將小桃紅的事隱瞞下來，若是晉王誤會自己是因為和小桃紅有男女之情而故意放走，那便解釋不清了。
    “因事緊急，末將擅自做主，還望大元帥恕罪。”蕭邢起身拱手行禮。
    楊廣擺了擺手：“你繼續說。”
    蕭邢清了清嗓子，整理好思緒。
    如果曆史沒有因為自己的到來而改變的話，晉王楊廣用不了幾年就會繼承大統，成為隋朝的皇帝。
    這是自己第一次和楊廣見麵，必須要在其麵前留下好印象，若是機會能混個從龍之功也不錯。
    “末將鬥膽，認為隋國應該支持古紮爾統一草原。”
    楊廣傾身向前，雙目微寒：“哦？”
    蕭邢見楊廣神色稍霽，心中稍稍安心，自己要的就是這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
    稍整衣襟繼續開口道：“自秦皇築長城以禦北狄，漢武封狼居胥，揮鞭而逐匈奴，然而邊境烽燧之火何曾斷過。今扶持啟民為可汗，自是想以夷製夷，縱其恭順，焉能保證他的子孫永守臣節？”
    楊廣聽聞若有所思，眸中精芒隱現。
    蕭邢在地上拾起枯枝劃地成圖，沙塵間山河漸顯：“天地之浩渺，中原不過偏於一隅。大漠之北有室韋狼居，更西邊有瓦良格人虎視。”
    蕭邢再將枯枝點向瀚海以西，“更有大秦拜占庭帝國）雄踞日落之疆。縱然眼下將突厥悉數驅逐出漠北，數十載之後，自會有新的種族雄踞草原而窺視中原？”
    晉王楊廣眸中精光閃過，問道：“若是古紮爾成了草原上的王，我朝又有何手段節製於她？”
    “末將以為她統一草原對於我朝，益處有三。
    其一，古紮爾雖為西突厥汗國王族，卻出身卑微，且早年便嫁與都蘭為妻，她與都蘭、達頭相比，根基薄弱，若是不尋得外力強援，恐難以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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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二，她眼下的助力若是末將估算無誤的話，隻有藍突厥貴族四部和碎葉城的葛邏祿部，這兩部人馬與阿史那和阿史德實力相當，且兩派人馬絕無合作的可能。
    古紮爾若想登上汗位，必定要覆滅都蘭本部的阿史那和阿史德兩部。眼下西突厥已難成氣候，再借她之手削弱東突厥，既然她當上了這草原之主，也是搖搖欲墜，我隋國的支持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其三，古紮爾是一個女人，她與都蘭並無子嗣，眼下肚子裏懷著伯脫的孩子。草原上最重血脈相承，她若是退位，誰聽話隋國就支持誰當可汗，這樣一來……”
    楊廣喉嚨湧動，還在回味蕭邢剛才的話。
    蕭邢的計策並不高明，隻是因勢而動，但觀事的高度卻是令人歎服，此人年紀輕輕，這兩年才嶄露頭角，居然有如此大的格局和視野，怪不得楊尚書和父皇對此人也是讚賞有加。
    正當楊廣還在感歎之時，蕭邢又緩緩開口：“若開互市，以江南絹帛交換漠北的駿馬，讓草原上的人衣食皆仰天朝鼻息。屆時非但突厥，粟特康國、波斯商團，皆可成為我隨國囊中稅戶。何須彎弓，自當萬邦來朝！”
    楊廣霍然起身，忽而長笑：“好個蕭郎將！你的法子，倒是更合本王胃口！”
    蕭邢淡然一笑道：“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解決都蘭這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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