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邢雞叫頭遍就爬了起來，洗漱完練了一趟槍術，就急急忙忙往承天門趕。
    自打上次承天門外被周太傑抓了個“殿前失儀”，他如今連穿官靴都要檢查三遍鞋底。
    偏生昨日領的官服小了一號，蕭邢這一米八的大高個穿上渾身繃的鐵緊，穿上不僅沒有顯得豐神俊朗，倒是有點不倫不類。
    蕭邢又不敢擅自改製朝服，所以也隻勉強套在身上。
    卯時剛至，承天門前已然熱鬧非凡。
    烏泱泱的朝服隊伍裏，文官們打著哈欠互吹，武將們抱著胳膊比劃拳腳——倒像是把菜市口搬到了宮門口。
    文武百官入朝時分列而站，文官居東左）、武官居西右），稱“文東武西”。
    文官這邊身形普遍瘦弱些，蕭邢舉著笏板擠進人堆時，活脫脫一杆插在麥田裏的紅纓槍。
    蕭邢剛想尋身邊人問一下自己的位置，宮門內三通鼓響震得簷角麻雀亂飛。
    百官頓時化作遊魚，按品級排成歪歪扭扭的隊列。他踮腳張望，瞅見一簇紫袍金帶在左前方湧動，當即貓腰鑽了進去。
    “那個大高個！”謁者台的周文傑突然出現在宮門口，手裏竹尺敲得啪啪響，“說你呢！往四品大員堆裏紮什麽？”
    蕭邢後臀肌肉條件反射地抽搐——又是周太傑這廝。
    “周禦吏，早啊。”蕭邢盡可能擺出一副笑臉，湊了過去，“我這是第一次上朝，規矩不太熟悉，還望指教一二。”
    周太傑這才看清是蕭邢，再看他身上穿著紫色朝服，不由猛吸了一口涼氣：“蕭……蕭郎將，你這是……”
    “下官暫任司隸台別駕，也不知應該往哪站？”蕭邢姿態擺得很低，周太傑穿的官服是緋色，應該是個正五品以下。
    周太傑瞅著蕭邢身上的紫色朝服不禁感慨萬千，自己熬了大半輩子還是個緋色，這小子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麽狗屎運，一年就混到了從四品。
    他喉結上下滾了三滾才擠出話：“就……站這裏吧。”竹尺往右側空地虛虛一指，仿佛多看一眼蕭邢那身紫袍都折壽。
    “下官的魚符尚未取得，您看……”
    周太傑一是認識蕭邢，二是不太想跟蕭邢囉嗦，皺眉道：“進，進，進……”
    蕭邢謝過跟著人群混進了承天門，這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心裏鬆了口氣。
    原來蕭邢以為進了承天門就可以進殿升朝，沒想到流程才到了一半，還需在殿前候朝，好在沒等多久，有內侍省的太監高唱：“文武百官進殿！”
    眾人這才緩緩開始進入太極殿，進殿的順序也有講究，三省長官、六部尚書、大將軍在前，低品級官員在後，不得僭越。
    因為是大朝會的關係，今天人數眾多，文官分成了三排，蕭邢這個從四品站在文官這邊偏前的位置。
    接下來就是皇帝升禦座，百官行“蹈舞禮”跪拜、山呼萬歲）。
    這一套下來總算是朝會正式開始，文武百官開始奏事。
    奏事和順序也有講究，先是尚書仆射、中書令，後是六部、禦史台、九寺五監等，最後是地方官或特召官員。
    蕭邢站在人群中也不敢左右環顧，太極殿規模大，他站的這個位置隻能勉強聽清奏事大臣的話，卻聽不清皇帝說話的聲音。
    好在每議完一件事，都有一個嗓門奇大的通事舍人複述一遍，這才讓蕭邢大概知道在議些什麽。
    其實每次朝會，都會有內史省的官員在禦前實時記錄皇帝口諭，然後整理成正式詔令，再通過文書係統逐級下發，彌補口頭傳達的不足。
    在朝堂上有資格議事的官員本來就那麽多，大多數的官員若是沒有特別的事需要匯報，基本上就算是氣氛組，單純來湊個熱鬧罷了。
    渾渾噩噩地站了近一個時辰，高熲、蘇威、楊約等人議的都是一些諸如稅收、賑災之類的國內民生之事。
    蕭邢側目偷瞟了一眼，文官這邊舉著笏板摸魚的人不少，隻是懼怕巡視風紀官，才一個個皺著眉頭裝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
    武官那邊就難看很多，本就個個膘肥體壯，平日裏在軍中自由散漫慣了，到底是掌兵的人，連偷懶都比文官理直氣壯。
    突然，通事舍人在玉階上高聲唱喝一聲。
    “東突厥汗國侵擾我國邊境，罪首都蘭已經授首，為保兩國永結同好，奉陛下旨意，遣太師李穆，禮部侍郎馬光，右翊衛大將軍宇文述一同出使。”
    三人出列領命謝恩。
    這件事情在大興城早就傳開了，隻不過是人選今天才確定，但也沒有引起什麽風浪。
    正在此時，殿外猛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鼓響，殿中文武百官大駭——有人告禦狀！
    自開皇以來這還是頭遭，頓時如一灘死水的朝會立刻變得熱鬧了起來。
    謁者台的幾名風紀官不敢怠慢，撩起袍角就往殿外衝去，不多時就有兩人被帶了進來。
    蕭邢有身高優勢，不用踮腳就看了個明白，不由瞳孔驟縮。來人一個正是半年多未見的裴蘊，另一人麵生，從裝束上看是個四十來歲的武官。
    武官眾人麵麵相覷，文官這邊有腦子靈活的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這是誰又要倒黴了？”
    “裴蘊此獠親自帶來這大朝會的，肯定不會是什麽小案子……”
    “還好是那幫丘八的人，這下可有好戲看嘍……”
    蕭邢隱隱猜到了這名武官的身份，這件事情可能與肅州總管王世積有關係。
    裴蘊氣色清淡，一副氣血衰弱，疾病纏身的樣子，但那雙灰瞳裏卻自帶一種陰冷和久居上位的氣場，在他的一掃之下，連最混不吝的武官都縮了脖子。
    他行到殿前才停下，一撩官服，跪倒在地，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在場人的聽得字字分明。
    “臣司隸台別駕裴蘊有急奏！”
    “準！”
    “肅州總管王世積蓄養私兵，與西突厥達頭勾結，散布“君相法當為國主”等妖言，意圖謀反！“
    裴蘊話一落音，偌大的太極殿內針落有聲，文武百官噤若寒蟬。
    謀反！當誅三族之罪！
    “可有實證？”
    隋文帝的聲音毫無波動，聽在眾人耳中卻是冰冷至極。
    裴蘊眸如寒鏡，輕輕掃過同行的那名武官，後者膝下一軟，登時跪倒在地，顫聲高呼道：“罪臣皇甫孝諧參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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