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帝從書桌上抽出一本奏疏，陳守成躬身接過，轉遞蕭邢手中。
    奏疏展開，原來是幽州刺史梁彥光上疏奏告幽州總管燕榮的奏章。
    陳列的罪狀五花八門，主要的有五條。
    一是虐殺屬官元保河；
    二是在幽州酷刑治民，燕榮創“燕氏三刑”醋灌鼻、荊棘籠、凍指判），引起諸多民憤；
    三是虐待士卒，致使幽州在上次東突厥犯邊時，人心不整，迎戰一觸即潰；
    四是在幽州橫征暴斂，推行“鹽鐵專營”，貪墨無數。
    五是在去年東征遼東時，欺上瞞下，消極怠戰，致使前線將士啖雪充饑，而幽州倉廩黴糧如山。
    蕭邢緩緩合起奏疏交給陳公公。
    “此案交由司隸台徹查，你親自去辦！”隋文帝隨手拿起桌上的另一本奏疏，“燕榮乃有功之臣，朕不想寒了天下人的心。”
    蕭邢低垂的眼眸陡然一縮：“臣領旨！”
    隋文帝微微點頭，望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陳守成道：“你初掌司隸，可自募班底，隻要是家世清白即可，若是有什麽需要，可以找陳守成。”
    蕭邢正準備起身謝恩，卻見隋文帝揮了揮手……
    禦書房外仍是豔陽高照，蕭邢後背卻是滲透汗水。
    “蕭別駕你這朝服……”
    陳守成望著蕭邢包裹嚴實的臀肉不由笑道。
    蕭邢訕訕笑道：“昨日去少府監沒有領到合適的……”
    “定是少府監那幫小吏見你是司隸台的刁難於你，改日等老奴去親自為你取一件。”
    蕭邢眸中訝色一閃而過，拱手道：“怎敢有勞陳公公，下官空了再去一趟即可。隻是……不知陳公公所說少府監刁難司隸台的人……”
    陳公公作勢拍了拍自己的腮膀，懊惱道：“老奴這年紀大了，嘴就碎，都是些陳年往事。現在少府監的府監王元基是郢國公王誼的長子。
    開皇十一年，司隸台構陷郢國公私議“帝星晦暗”，被賜鴆酒，後來此事被證是陷害，陛下感其有功，所以讓郢國公的長子王元基任了這少府監的府監一職。所以他對司隸台的人……”
    蕭邢聽得雲裏霧裏，不知其意，但這陳守成是宮裏的內侍總管，又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監，言出必有其用意，這禦書房外不是談話的地方，便也隻能記在心裏。
    “蕭別駕剛上任司隸台就要外出幽州，想來身邊也是沒有什麽可用的人，可否需要老奴幫你物色物色？”
    蕭邢現在腦中亂糟糟一團，唯有順著他的話道：“那就有勞陳公公了……”
    從承天門出來已是午時，蕭邢沿著朱雀大街慢慢往司隸台走。
    他是一個喜歡謀而後動的人，也是一個善於分析和總結的人。
    禦書房奏對時的種種異樣，此刻如蛛網纏身。
    梁彥光的彈劾奏疏來得蹊蹺，恰逢王世積案發，若說是巧合，蕭邢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更棘手的卻是聖意。那句“朕不想寒了天下人的心”的囑托，分明是要將燕榮案鑄成九鼎之重，務必做到讓人無話可說，無案可翻。
    還有重組人馬一事，遠不似隋文帝說的那般簡單，蕭邢推測有兩種可能。
    一是隋文帝對裴蘊有了防備之心，不想讓裴蘊繼續坐大，利用自己來分權。
    二是想利用自己來敲打裴蘊。
    隻是隋文帝這一手，讓蕭邢的日子就難過了。
    裴蘊這位執掌禦史台十餘載的鐵麵閻羅，心智如妖，手段狠辣，他又豈會坐視他人分權？
    蕭邢眉頭緊鎖，剛走到司隸台官署前，忽被莽撞身影撞個趔趄，還好蕭邢身強體壯，才堪堪止住身形。
    “你跑到哪裏去了？害本王找了你半天。”
    正是漢王楊諒。
    蕭邢拱了拱手奇道：“回殿下，臣剛參加完大朝會回來，莫非殿下您沒有去……”
    漢王咧嘴一樂，笑道：“每次開朝會都讓我站在父皇鼻子底下，又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聽著無趣，本王每個月隻去一次，還有一次請病假。”
    蕭邢撇撇嘴，估計隋文帝也是拿他沒辦法，以他在這活蹦亂跳的勁兒，瞎子都不信他有病。
    “那殿下來尋下官……”
    “隨本王走！”
    漢王也不廢話，一拽住蕭邢的胳膊就外走。
    半個時辰後，兩人在崇仁坊的一處院落門前停了下來。
    漢王伸手拍了拍門，不多時一個身材瘦小，頭發花白的老者探出頭來，年近六旬，一身尋常的粗布衣服卻收拾得利落幹淨。
    老者見是漢王大吃一驚，正欲跪拜行禮，才剛彎下腰卻被漢王連人都端了起來，蕭邢這才注意，那老者的左腿似乎有疾。
    “哈哈哈……老章，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漢王哈哈一笑，抬腿便進入院內。
    這是一個兩進的院落，前院麵積稍小，卻收拾得整齊幹淨，青磚鋪就的地麵上，連一片樹葉、一點青苔的痕跡都沒有，想來也是這位老章的功勞。
    後院除了正堂，左右還各有四間廂房，普通的四世同堂居住都顯得綽綽有餘。
    蕭邢不知漢王是何意，正欲開口詢問，卻被漢王搶了先：“蕭邢，這院子你可滿意？”
    “殿下，這是……”
    漢子從懷中掏出一張房契塞入蕭邢手中道：“昨天才辦好了房契，這是本王送你的！”
    蕭邢微微一愣，遲疑道：“送給我？”
    “你對本王有救命之恩，這處房產雖不值什麽錢，權當是謝禮吧。”漢王朝蕭邢擠眼，指那章姓老漢，“房子送你，老章可還得在這裏繼續給你當門房，你莫虧待了他。”
    蕭邢也不矯情，將房契揣入懷中，深深一躬道：“臣謝過殿下。”
    那章姓老者眼神一暗，惴惴不安道：“殿下，老奴身殘已是累贅，這些年全靠您的照顧，眼下何掌櫃已搬遷走了，老奴就不在這裏叨擾這位官人了。”
    漢王喝斥道：“你家鄉已無親人，回去作甚，你就留在這裏，這位蕭別駕官任司隸台，也不是那刁狠之人，你繼續在這裏住下便是，你若死了，本王給你送終。”
    老章老淚縱橫，又要行禮，漢王牛眼一瞪，老章隻得悻悻作罷。
    “老章原是父皇的親衛，他的兩個兒子在千牛衛任職，後來隨我去了遼東，在落日穀一戰中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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