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外的檀香突然折斷，香灰簌簌落在青銅獸爐中。
    賀若弼摩挲著墨跡未幹的供狀，素來輕佻的眉宇間凝著寒霜。
    崔弘度官服下的脊梁滲出冷汗連連，全身緊繃如滿弦。
    出身博陵崔氏的秦王妃，竟然因妒蒙生出給秦王楊俊下毒的念頭。
    謀劃了許久，最終才選定同為崔氏一族的崔太醫作為盟友。
    崔太醫知曉此事後被嚇得半死，自然是極力反對，但此時秦王妃扔出兩個極為誘人的條件。
    一是隻需造成秦王中毒即可，不害性命，毒性可除，且不會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二是將崔太醫的嫡長子送進國子學。
    當然，蕭邢隱藏了最重要的一點——榮國公高熲參與其中的痕跡，或許這位以《平陳十策》震動朝野的謀士才是真正的主謀。
    隻不過以他的才智，這種事情斷然是不會留下蛛絲馬跡，蕭邢唯一掌握的證據便是他的家仆曾與崔太醫有過三次會麵。
    但那夜匯報時，隋文帝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舊情仍在。
    烏香之毒與江南、嶺南之間的關係，晉王府馬夫的受傷需購置產自晉陽的雲母霜，隋文帝的懷疑……
    布局之巧妙，時機、火候之掌握，對人性的拿捏，讓一向自認為機智過人的蕭邢也驚為天人。
    更讓人叫絕的是即便此事真相大白，這一石三鳥之計也大功告成。
    太子楊勇地位穩固；晉王因江南、嶺南之事讓隋文帝心存忌憚，就藩之事再無轉圜餘地；越國公楊素等人不會再死保晉王，廢長立幼之事休矣！
    蕭邢笑吟吟將崔太醫的供狀交給吳新知“吳禦史，你看這……”
    吳新知像摸上了塊燒紅的烙鐵，心裏直呼晦氣，上次沒有被這小子害死在幽州，今天原本以為是看個熱鬧，沒想到攤上這麽樁破事。
    “蕭……蕭別駕，你既是奉旨辦案，這事禦史台就……就不摻和了吧？”吳新知幹笑幾聲，將供狀推了回來。
    “周禦史，要不……”
    周太傑不等蕭邢話說完，急忙將手擺得隻見殘影“不可，不可，事關皇室和世家，下官位卑言輕，難擔此大任……”
    黃國公崔弘度心中既憤怒又無奈，明知這是蕭邢借機給自己上眼藥，崔太醫和秦王妃雖不屬自己一房，但姓崔卻是不爭的事實。
    最要命的是崔孝芬入國子學的舉薦信還是自己所寫，若是有心人在聖前添油加醋幾句，以隋文帝多疑的性子，還指不定會怎樣聯想。
    眼下這供狀也隻能自己親自交上去以示清白，同時還得捏著鼻子給司隸台和蕭邢請功，以彰顯其辦案功績，誇得越狠自己才能愈顯清白。
    想到此處，崔弘度的臉幾乎沉得要滴下水來“那個……那個蕭別駕，此事就交給本公親自去陛下麵前請罪吧……”
    “不可，不可！”蕭邢臉上為難模樣，手中的供狀卻差點貼到崔弘度臉上，“國公身份尊貴，且這事有損崔氏名譽……”
    崔弘度此時哪還有心情跟蕭邢磨嘴皮，一把奪過供狀塞進懷裏，連場麵話也未曾撂一句就帶著人匆匆離去。
    宋國公賀若弼撫須望著官署門外，笑道“你這小子這回可算是得罪死崔十斤了……”
    蕭邢苦笑道“下官領得便是難辦的差事，今日還多虧了宋國公……”
    賀若弼截斷話頭，頗有深意去看了蕭邢一眼“這朝堂之事，分寸最難拿捏，莫要大意。”
    蕭邢心中微驚，賀若弼明顯是看出了秦王妃下毒這事，並不像表麵看上去這般簡單。
    “下官受教了！”
    “最近吐穀渾蠢蠢欲動，我那乖孫與兵部柳尚書去了金城（今蘭州），歲首前若是回來，來府中坐坐。”
    權武、吳新知、周太傑三人聽在耳裏，心中卻是驚詫異常，能讓宋國公賀若弼開口相邀，這是何等的殊榮？
    蕭邢自是知道其中關拂之意，拱身深揖應答下來。
    等賀若弼離開，其餘幾人一刻也不想在此多留。
    這司隸台的熱鬧可看不得，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弄得全身濕透，看來下次走路都要離這司隸台的官署遠一點才好。
    讓竇建德將崔太醫兩父子送到大理寺，蕭邢交待了幾句便趕回了家。
    明天就是晉王楊廣離京就藩的日子，這事對蕭邢而言很重要。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秦王中毒一事讓隋文帝起了猜忌之心，楊廣就藩的日子想必就不會好過，楊素、楊約等人的態度隻怕也會跟著有所轉變。
    頂著壓力將投毒一案查清，雖不能改變楊廣離京的結局，但卻可以打消獨孤皇後的顧慮，維持楊廣在獨孤皇後心中的形象。
    這對楊廣而言，就像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剛進院門，滿院的木箱財貨讓蕭邢大吃一驚。
    小桃紅和老章正手忙腳亂地清點物類，不時發出陣陣的驚呼，蕭邢在月門站了半天兩人都毫無察覺。
    “這……這些東西從何而來？”
    見兩人未曾發現自己，蕭邢隻得主動開口。
    小桃紅這時才發現下值歸來的蕭邢，不由收起臉上笑意，扭捏地拿出一本禮單送至蕭邢身前，支吾道
    “這是青州陳長史送來的禮單，不知道可不可收……”
    蕭邢打開禮單逐條細看。
    心裏暗讚陳炳不愧是人精，這禮送得極為講究，並沒有金銀銅錢等容易授人話柄的東西，多是些京師裏容易出手變現的山珍奇貨。
    “無妨，收下吧！”
    “真的！？”
    小桃紅雙眼眯起了一條縫，再次確認道。
    蕭邢笑著點了點頭。
    小桃紅再也按捺不住喜悅之情，也不顧老章還在院中，猛地湊至蕭邢臉頰“啵”地親了一口。
    “哈哈……”李建成戴著一頂白貂皮帽，滿臉得意從月門外一路小跑衝了進來，“終於被本公子逮到了！”
    小桃紅喜出望外，驚呼一聲“大郎”，便撇下蕭邢便衝了過去，拉著李建成左顧右看“長高了，也壯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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