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離開的第幾年？
    謝明熙很想回答一句‘我不記得了’。
    但是很可惜，謝明熙清楚的記得。
    這是他離開的第九年。
    這一年，30歲的謝明熙收養了一對雙胞胎。
    ————————
    每一年冬天——
    他的祭日顧珩都會來，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後麵他去了國外。
    他會在墓園待上一天，謝明熙一般都會陪他們一會後，主動離開。
    他們畢竟是夫夫，他們肯定希望有獨處的時間。
    坐在輪椅上的謝明熙有些無所事事，想東想西的想起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們該如何形容自己。’
    謝明熙不知道，謝明熙覺得好多人都不知道。
    小時候惹是生非的是自己，初中好好讀書的也是自己。
    父母的孩子是自己，叔的侄子也是自己。
    樂觀開朗的是自己，惶恐不安的也是自己。
    如果讓謝明熙自己來評價，謝明熙會認為自己是個運氣奇奇怪怪的人。
    你可以說我運氣是真的好。
    小的時候錦衣玉食、父母疼愛、家庭和睦，哪怕出了意外也有一個叔叔把自己當親兒子。
    他死了，還留下一個小叔，小叔也是對自己多加看重。
    如果不是因為那些事故，他完全可以順風順水的過一輩子。
    你也可以說我運氣真的不怎麽好。
    親人接連離開，現在親近之人就剩一個小叔。
    之前殘廢得不明顯，現在殘廢得明顯而已。
    想過頭了，謝明熙回神。
    看著遠處靠在墓碑旁的顧珩，謝明熙總覺得這個姿勢有些眼熟。
    哦，是他們有以前一起看電視時的動作。
    不一會，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雪。
    顧珩抬起腿上有些蒼白的手，接住那一片片脆弱的雪花。
    謝明熙也想起了他，突然想起他的某根手指關節側麵有一顆小痣。
    不明顯，是小時候謝明熙拉著他玩翻花繩的時候發現的。
    小小的一個，是很特別的存在。
    就像他一樣……
    還好雪不大，大了的話還得去給顧珩送傘。
    謝明熙不太想過去，他會覺得自己像個大燈泡。
    隻是看著雪，謝明熙有些恍惚。
    他離開的那天有一場雪，被埋葬的那天也有一場雪。
    說真的他一生遇見的白色真多，出生時的白大褂醫生，成長時與白色醫院的接觸，離開時還有一場白色的雪。
    顧珩很快就出國了，謝明熙知道有些事情顧珩是不會讓他知道的。
    人總要服老，就像顧爺爺。
    因為年輕時的傷，先離開了章奶奶。
    謝明熙沒事的時候就會去找了章奶奶。
    今天運氣挺好的，來的時候剛剛好看見她在院子裏麵修剪花。
    顯然，章奶奶也看見她了。
    她對謝明熙勉強的笑了笑：“走了嗎？”
    “走了。”
    場麵又安靜了下來，章悅突然拿出一枝紫黑色的花。
    是路易十四玫瑰，謝明熙知道它的花語。
    ‘我隻鍾情你一個。’
    章悅彎腰把花插入謝明熙的西裝口袋：“明熙……”
    “至死不渝和執迷不悟其實沒什麽兩樣。”
    謝明熙隻是看見她的眼睛，很漂亮。
    如果有光可能會更漂亮，想來小叔的眼睛就是遺傳章奶奶的。
    離開時，章悅就在玫瑰旁邊對謝明熙招了招手。
    果然是母子，真的很像。
    一樣的執迷不悟……
    “下次可以帶他們兩個來看看我。”
    謝明熙點了點頭。
    不久後，章悅也去找顧逸洲了。
    顧珩還是回來陪伴了她最後的時間。
    謝明熙看著顧逸洲和章悅的墓，突然想起來一個說法：深情不壽。
    又是一年冬，又是一場雪，又是他的墓碑。
    謝明熙想起了章奶奶的那一句話。
    ‘至死不渝和執迷不悟其實沒什麽兩樣。’
    於是謝明熙主動開口問道：“你還愛他嗎？”
    顧珩沉默了一會，聲音很輕的回答：“我恨他。”
    謝明熙不置可否，你恨他嗎……
    春天的時候，顧珩留了一會。
    本來謝明熙想給顧珩過個生日，但是顧珩卻沉默的搖了搖頭。
    “不用，我準備去見他。”
    謝明熙剛想挽留，就被顧珩打斷：“嘖，你不會想忤逆長輩吧。”
    謝明熙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麽，隻是提了一個要求。
    “我也要去。”
    顧珩倒是沒有拒絕這個要求，謝明熙成功的陪著顧珩去找他了。
    一到地方，顧珩就非常自然的坐在墓碑的旁邊，剛剛好他坐的那一邊的墓還沒有人。
    顧珩坐在那個位置，給謝明熙的感覺就好像那個空掉的墓就是留給顧珩的。
    就像宋馨和謝彥、顧逸洲和章悅、謝斯南和唐眠一樣。
    謝明熙不敢胡思亂想，他得轉移話題。
    突然謝明熙想起了去年想起來時事情。
    他的痣。
    “小叔，你還記得他手上的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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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身上的痣怎麽可能還有顧珩不知道的。
    搞笑。
    “當然知道。”
    “那你記得在哪裏嗎？”
    “我發現痣的時候太小了，大概隻記得在指側？”
    顧珩懂了，與其說謝明熙想知道那顆痣在哪裏，不如說謝明熙害怕自己遺忘他。
    顧珩微微直起身，看向謝明熙的手，伸出手指尖點了點謝明熙右手的無名指關節側麵。
    “在這裏，他的痣在這裏。”
    謝明熙有些恍惚。
    對，就是這個位置。
    對於小時候的謝明熙來說，這就是一個驚奇的發現。
    因為爸爸和媽媽沒有，爺爺奶奶沒有，自己也沒有。
    隻有他有。
    謝明熙卻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了。
    比起這一件舊事，顧珩冰冷的指尖更能引起謝明熙的情緒。
    謝明熙有些茫然的看著顧珩：“小叔，已經春天了。”
    “你的手怎麽還是這麽冷？”
    顧珩笑了笑沒說話。
    謝明熙沒有得到答案，隻能老實的看向別處。
    春天了，謝明熙看見了新生的嫩芽。
    ————————
    等謝明熙看見顧珩屍體時，他也沒有得到那個問題的答案。
    以後再也沒機會得到答案。
    顧爺爺早走了，章奶奶也走了，隻有謝明熙為顧珩蓋上白布。
    看見顧珩屍體進去，骨灰出來的時候。
    謝明熙就像以前無數次一樣，感到全身發冷。
    謝明熙痛苦的在輪椅上彎下腰，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
    在毯子上暈染出一朵朵花，如同小小的雪花一樣。
    謝明熙終於明白了。
    原來，小叔的冬天從來沒有過去。
    ——
    在一個平凡的午後，謝明熙突然想起了顧珩離開時平靜而安詳的麵容。
    謝明熙才恍然大悟。
    他看著窗外的玫瑰花，聲音很輕的開口：“真好啊。”
    “小叔，他看起來很幸福。”
    “他到達了春天……”
    這一刻謝明熙才明白，自己的冬天也沒有過去。
    但是也快了……
    ——世紀董事長慈善家謝明熙於48歲死去，由養子為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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