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市熱得令人煩悶。
    從出租車上下來，熱浪似的夏風濃稠又沉悶，一波一波地貼在皮膚上。
    盛風拖著行李往前走，耳機裏細微電流夾雜著女人的譏嘲，也一聲接一聲地鑽進她的耳朵裏。
    “地址發到你手機上了，學校也給你聯係好了，明天開學，你自己去報到吧。”
    “從此以後，你是沿街乞討還是自甘墮落的混日子，都跟我沒關係。”
    “還有，我很忙，沒時間去處理你在學校惹的麻煩。”
    “要是哪天你被退學了，就自己滾去國外待著。”
    烈日當空，這鬼地方的太陽照得人頭疼。
    盛風抬手遮在眼前用來擋太陽，拖拽行李箱那隻手，掌心已經黏濕一片。
    電話裏的女人還在繼續，聲線像淬了冰的刀子，薄涼又冷硬：
    “好心當成驢肝肺，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才有你這麽個討債的女兒！”
    聽到這話，女孩眼皮微微顫動，一股實質化的躁鬱和窒悶憋在心口怎麽都透不出去。
    她換了隻手拿手機，漫不經意的回了句，“那我這輩子多造點兒孽，爭取下輩子讓你給我當女兒，你好討回來。”
    電話那邊沉默幾秒，用力掛斷電話。
    盛風扯了扯唇，摘掉耳機的那一刻，停在枝頭不明方向的蟬鳴，和路邊刺耳喧囂的汽車鳴笛一起交錯著湧來。
    半眯著眼適應了會兒這陌生的城市，把耳機揣進外套口袋裏。
    按照導航繼續往前走，路的盡頭是個三叉路，拐角是一個人滿為患的小超市。
    說是超市，更像是大一點的小賣部。
    裏麵多是女生，急匆匆地買完水，就朝東麵的小區跑。
    小超市的老板娘笑得合不攏嘴，轉眼間，小賣部外邊展示櫃裏的飲料被掃劫一空。
    隻是她們湧去的地方，好像也是她的目的地。
    盛風順著人流走進小區，在外圍隱隱聽到女生的尖叫和球與地麵相碰的聲音。
    右手邊，正是個籃球場。
    裏麵已經人滿為患。
    盛風偏頭時掠過場內，驕陽似火，高懸於空。
    場內有幾個穿著白色球衣、身高腿長的少年，以及一條狗。
    正在熱身的男生衝坐在地上慵散的少年打了個手勢，“蕩哥，別懶著了，上場了。”
    少年腦袋戴著一頂煙灰色字母鴨舌帽，帽簷壓低，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鬆散的曲起一條腿，後背靠在圍網上，這個距離，盛風隻能隱約看到他線條分明的下頜角，唇形有形而薄，平添幾分浪蕩。
    幾個人來回催他，那張菲薄的唇玩世不恭的揚著，很欠兒的丟了三字，“懶得動。”
    “來嘛來嘛，沒瞧見這麽多女孩都等著看你嗎，你不動彈動彈，她們多失望啊。”
    江明煦抱著球無奈道。
    身邊的女孩也羞澀的催，“蕩哥，打一場吧，我們都是衝你來的。”
    “就是就是，明天就開學了，我們二高想去一高看你就難了……”
    “蕩哥，蕩哥，蕩哥……”
    周圈的女生一起說話，軟軟綿綿的聲音，三百六十度環繞在他耳邊。
    林蕩後頸往後靠了靠，陽光下的喉結冷白，拗不過朋友和女孩們不斷的催促，他終於站起身，脫掉外套隨手扔一旁，然後屈起一條腿蹲下身，鬆開狗脖頸上的皮質項圈。
    毛絨球一樣的薩摩耶得自由，吐著粉色大舌頭，立刻在來看球的女生們跟前晃著大尾巴，神氣地撒丫子跑來跑去。
    林蕩原地熱身的時候，全場尖叫，穿著球衣的江明煦在他旁邊運球。
    “籃球場快被你這些小迷妹攻陷了，你瞅瞅這些妹子，也不知道從哪打聽到你今天打球，老早就在這占位置了。”
    他蕩哥的行情一如既往的好啊。
    “廢話少說。”林蕩一步上前，江明煦手裏的球不翼而飛。
    下一秒，場內爆發一陣歡呼。
    林蕩一記利落的空心三分球。
    球穿過籃筐在地上跳了兩下，江明煦過去運球，剛說了句“可以啊”，後邊的那句話就被女生的尖叫淹沒了。
    “林蕩好帥啊啊啊！”
    “為什麽他是一高，不是二高的啊，要是每天能在學校看到他打球，我得是個多麽幸福的小女孩！”
    “媽媽耶，看見沒看見沒，就剛才他跳起來那一下，腹肌，你看見了沒？”
    旁邊的女生激動的拉著另一個女生的手。
    女生晃了晃手機，“看見了看見了，我還拍下來了嘿嘿。”
    “我焯！分享給我啊！你說他待會兒打熱了，會不會脫衣服？”
    “你怎麽不讓他把褲子也脫了？”
    “他也不聽我的啊……”
    禍害。
    第一念頭。
    盛風收回視線，往後退了幾步，仰頭看十來層高的居民樓。
    樓不算新，橙色的牆漆已經在常年風吹雨打下褪得黯然無光。
    不知誰家掛在陽台的衣服沒收，偶爾幾隻麻雀落上麵啄了啄羽毛，又飛走了。
    安靜祥和的讓她好不適應。
    盛風將風吹亂的發絲別在耳後，收回視線，正要拖著行李往單元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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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側忽然傳來“哐當”一聲響。
    她聞聲下意識的側身看去，籃球在籃板上用力撞擊後彈向遠處，從籃球場敞開的大門裏穿過，徑直地朝她的麵門而來。
    有人驚呼出聲，“同學，快躲開！”
    盛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閉上眼睛，下意識地伸手去擋，手機摔在地上。
    似有什麽用力刮過她的耳畔，緊接著傳來重物相撞又落地的聲音。
    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她驚魂未定地睜開眼，落下擋在臉前的手，發覺全場的人都在看她。
    籃球撞在地上發出聲響，又彈跳了兩下，最終回歸平靜。
    江明煦後腦勺被人用力拍了一巴掌，打他的那人眉眼鬆倦，“有勁沒處使啊？去道歉。”
    江明煦撓了撓腦袋，快速跑過來，“同學，你沒事吧？對不起哈對不起！”
    沒控製好力氣，籃球從手中飛出去後，砸在籃板上又反彈了回去，誰知道這麽巧飛到門口去了。
    盛風先是看他一眼，又瞧見腳邊多了的那瓶礦泉水。
    摸了摸方才水瓶蹭過的耳垂，要不是這瓶水，她八成現在就倒地了。
    身邊有女生議論說：
    “剛才真的好險啊，要不是林蕩及時扔過去一瓶水打偏了球，極有可能把這女生砸成腦震蕩。”
    盛風不由得抬眸看去，光線穿透淡薄的雲層落下一片光亮，薄荷糖似的天空下，少年沒骨頭似的站在那，另外一個男生從她腳邊撿起那瓶水後擦了擦灰，重新遞給他。
    對方接過後不緊不慢地擰開瓶蓋，舉手投足充斥著張揚的少年氣，在這嘈雜的環境裏無比醒目。
    “可不，嚇死我了，看球不能離太近，咱們也往後撤撤……”
    幾個女生往後挪，“對對對，美色要緊，小命更要緊。”
    江明煦撿起盛風掉在地上的手機，輕嘶一聲，“哎呀，屏碎了。”
    他挺不好意思的，“那什麽，同學，咱們加個微信，修屏幕多少錢，到時候我轉給你。”
    盛風收回視線，把手機收回去了，“不用了。”
    “真不用？挺不好意思的，我還是轉給你吧。”
    盛風說著不要，拎著行李箱往前走，這人還追過來硬給她錢，她不耐地落下句，“你怎麽這麽囉嗦。”
    這下換江明煦愣住了。
    “怎麽了？”
    林蕩問。
    江明煦無語的回他蕩哥，“我把那同學的破手機屏弄碎了，給她錢修屏幕，她非但不要，還說我囉嗦。”
    隔著烏泱泱的人群，林蕩的視線隨他的話，落在那抹削瘦的身影上。
    桐市八月末躁熱無風，穿短袖都冒汗的季節，她穿了件棕色係輕工裝外套，纖細如竹的手正搭在行李箱的扶手上，袖口上綴有個性極強的銀白色金屬流蘇。
    有風吹過，幾縷遮在臉頰的發絲被風吹開，露出的那張臉輪廓完美而精致。
    是個個性極強的女孩。
    就是唇角向下微抿著，心情似乎很差勁。
    “不過蕩哥，她進去的那個單元樓，是你家單元哎，好巧。”
    林蕩沒什麽興致的收回視線，“繼續。”
    “好。”
    場子又重新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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