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明亮的大廳裏，共開了四桌席。
    九大門派的弟子們，分別坐了三桌。
    其中為了照顧天泓寺來的僧人，專門為這十幾位僧人開了一桌素席。
    主桌坐著的，九大門派分別是闊蒼劍派“寒霜劍”冷無塵、天泓寺“慈悲羅漢”悟塵大師、青鬆劍派“赤鬆子”逍遙散人三人，侯府則是許青雲、紅線二人，還有幾位侯府裏供奉的江湖名士。
    九大門派的各位弟子們，平日裏在山門中生活條件比較艱苦，修煉又講究清心寡欲，看到這麽多攝魂奪魄的美食，又怎麽能按捺得住？
    在主桌動了筷子後，早就狂吞口水的弟子們立刻開始狼吞虎咽、胡吃海塞起來。
    隻有天泓寺僧人，許是平日裏受清規戒律約束、門規森嚴的緣故，一開始吃相還比較文雅。
    不過也隻是局限於一開始。
    他們一眾僧人，忌葷忌腥，這不能吃那不能吃，追求清貧苦修，比之其他門派中人，平常在舌尖上能享受到的快樂更為稀少。
    此時麵對這麽一桌美味到爆炸的素席，不斷挑逗著舌尖味蕾，哪裏還能忍得住？
    這素菜，佛祖吃了都說好。
    怕什麽王權富貴，說什麽戒律清規，敞開了肚皮吃就是，說不定這輩子就這麽一趟了。
    對於全素席，林太平自然也是有過一番研究的。
    上一世，他曾經給某位高官做過半個月的飯。
    那位高官聽說是年輕時為了上位，煙酒色都來，年紀輕輕身體就處於半報廢狀態，到當上大官的時候，已經沾不得一點肉腥，連雞蛋都吃不了，平日裏隻能吃些素菜。
    不過林太平隻給他做了半個月的飯，後來就再也沒見過這位達官顯貴了。
    後來聽人說，好像是落馬了，在開會的時候被當場帶走了。
    汪嘯風特意坐在程素素旁邊，吃得滿嘴流油，嘴巴跟拱豬食似的吧唧作響，仗著自己身份，也不管其他人有沒有正在夾菜，隻看自己想吃什麽，自顧自轉著桌子。
    與此同時，還不忘端茶遞水向程素素不停地獻著殷勤。
    “師妹，這個好吃——”
    “喏，嚐嚐這個吧，賊雞……呃……真香。”
    程素素聽著汪嘯風的吧唧嘴聲，又看著他給自己夾菜的筷子上亮晶晶的口水，甚至都有些拉絲了，不由得大倒胃口，就差把嫌棄都寫在臉上了。
    出於禮貌，她忍而未發，不動聲色，沒有動汪嘯風夾給自己的所有菜，而是吃著桌上的其它菜。
    “師妹，我給你夾菜你怎麽不吃呀？是不是不好意思？”汪嘯風很是通情達理地問道：“別難為情，在座的都是師兄弟們，你太過忸怩反而不好。”
    不好意思？
    難為情？
    嘔——
    忸怩你奶奶個腿！
    姑奶奶很不高興你是看不出來麽！
    程素素白了一眼汪嘯風，汪嘯風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師兄，你不是不喜歡林太平麽，為什麽吃他做的菜還吃得這麽香？”程素素噎了汪嘯風一句。
    “這個嘛，一碼歸一碼，各論各的……”汪嘯風想盡辦法找補，“我一向公私分明，不能因為此人的惡劣人品，就去否定他的廚藝！”
    程素素這回連說都懶得說了。
    你開心就好。
    汪嘯風又夾了一塊小排到程素素餐碟裏，臉上深情款款。
    “多吃點肉，師妹，瞧你瘦的——”
    “不吃！”
    程素素徹底受不了了，大聲拒絕，引得同桌人都向這邊看了過來。
    汪嘯風臉色變了變。
    麵對大家詢問的目光，程素素也不由得有些尷尬，對汪嘯風說道：“我今天不太想吃肉，我想吃素菜。”
    說完，她不再去看汪嘯風，徑直起身來到天泓寺僧人那一桌。
    “眾位大師，叨擾了，不知小女子可能與眾大師一起共用此素餐？”
    慧明和尚急忙站起來，雙手合十道：“素素師妹願意賞光，那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很快，程素素便有說有笑地融入到了天泓寺僧人這一桌。
    汪嘯風當眾被拂了麵子，感受著同桌眾人火辣辣的目光，臉色有點難看。
    一時之間，嘴裏的菜，都有些不香了。
    還是香的。
    汪嘯風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心裏的那點不愉快很快被衝淡，又開始狂吃起來。
    主桌上坐著的，都是名動一時的風雲人物，自然不會關注到這些弟子們的小打小鬧。
    三位貴客，在各自的門派中，都屬於長老級別，一日三餐不同於普通弟子，而是更為精致的廚房小灶，故而好酒好菜平常也沒少吃。
    可如此美味的神仙佳肴，這輩子還是頭一次吃到，此刻忍不住頻頻舉筷，讚不絕口。
    “這‘踏雪尋梅’，牛肉鮮嫩多汁，火候恰到好處，醬汁更是點睛之筆！妙！妙啊！”赤鬆子逍遙散人撫須讚歎，眼中精光閃爍。
    天泓寺的悟塵大師一直在品嚐麵前的一盤素菜，吃得臉上神采奕奕。
    “阿彌陀佛！這道不知何名的豆製品，實在可口，遠超過我們天泓寺飯頭僧的手藝了。能將素菜做得如此鮮美，實乃平生僅見。”
    逍遙散人和冷無塵、小侯爺幾人聞言，紛紛夾起一塊嚐了嚐，皆是表情怪異。
    這個豆製品吃起來……可太有牛肉的味道了！
    難怪大和尚覺得好吃。
    不過也從側麵看出，悟塵大師應該是沒有偷偷吃過肉的，未曾破戒。
    “哈哈，諸位喜歡就好。”
    許青雲坐在主位，臉上帶著溫潤如玉的笑容，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作為此間主人，各位貴客吃著滿意，他的臉上也有光彩。
    俗話說，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
    等以後一步步將林太平此子拉攏進侯府，招入麾下，起到的作用絕對不會小。
    冷無塵放下筷子，七分好奇三分熱切地看向許青雲：“小侯爺，今晚做出這桌宴席的大廚，似乎不簡單吧？不會是把禦膳房的禦廚給挖來了吧？”
    “嗬嗬，冷長老說笑了，青雲雖不居廟堂，又豈敢僭越聖威？”許青雲輕笑道，“此人是我這兩天才發現的，可算是一位廚藝上的奇才。”
    “哦？奇才？”冷無塵用手帕擦了擦嘴，目光銳利，“不知侯爺可否引薦一二？老夫行走江湖數十載，還未曾嚐過如此美味呢。你這麽一說，倒讓我更加好奇了。”
    “是啊是啊，如此廚藝，當真是世間罕有！”逍遙散人、悟塵大師也紛紛附和。
    許青雲微微一笑，揮了揮手招過一位侍從：“來人，請林大廚出來一見。”
    片刻之後，林太平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走入大廳。
    此刻的他，穿著一身幹淨的月白廚袍，頭發簡單地束起，帶著鮮豔的紅巾，整個人清爽利落，雖隻是廚子打扮，卻自有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度。
    林太平一走進廚房，瞬間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噝，這麽年輕——”
    “長得還挺像模像樣的。”
    “感覺年齡還沒有我大吧？”
    “這人昨天我見過，原來的舊廚子故意欺負他，被他狠狠地暴揍了一頓！”
    “……”
    “這位就是我們今晚掌勺的大廚林太平。”許青雲介紹道。
    林太平拱手行禮：“林太平見過諸位俠士。”
    “林大廚不必多禮！”逍遙散人爽朗一笑，“我行走江湖多年，還是第一次被一道菜驚豔到！你這手藝，可比那些所謂的神廚強多了！”
    “林檀越，你過來。”悟塵大師在向林太平招手。
    不知是什麽原因，他看見林太平就總覺得此人麵貌溫和，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此子有佛像。
    林太平大步走了過去，看向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雙手合十道：“請問大師有什麽吩咐？”
    悟塵大師笑嗬嗬地指著桌上那盤豆製品，滿是好奇地問林太平：“林檀越，請問此菜何名？老衲想請教一番，讓寺中飯頭僧學做此菜。”
    “這道菜嘛……”林太平摩挲著下巴，“菜名‘唐僧肉’。”
    “唐僧肉？”
    “阿彌陀佛。”悟塵大師神色變了變，訝然道，“檀越，你是說，這菜是，竟然是——肉？”
    “當然是素菜了，豆製品你不會吃不出來吧？”
    林太平不由得翻了翻白眼：“隻不過是通過調味，做出了肉的味道而已，一點葷腥都沒有的。”
    “哦，如此就好。”
    悟塵大師暗地裏鬆了一口氣。
    還好是素菜，否則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讓這麽多人看到自己吃肉，還要學做法帶回天泓寺，那豈不是直接塌房了？
    “這菜可有來曆？唐僧又是哪位高僧？”悟塵大師更加好奇了。
    林太平眼珠轉了轉，現場瞎諏道：“此道菜，是由百年前一名叫唐玄奘的大僧所創，他看寺眾多有吃肉破戒之舉，於是便用豆幹之類製成這道菜，作為平替，如此一來，寺眾既不用傷生，也能滿足口腹之欲，正好兩全其美。”
    “善哉，善哉！”悟塵大師徐徐點頭道，“真不愧是一位高僧。貧僧厚著臉皮化個緣，還請林檀越傳授製作之法。”
    “想學啊，我教你！”
    林太平無所謂地點了點頭，這也不是什麽難事。
    “一會兒我寫好了拿給你。”
    一番寒暄之後，林太平離開了宴會，去找紙筆給悟塵大師寫方子去了。
    不知道九大門派中人，有三派都來到了清河郡，到底是有什麽企圖。
    但林太平也懶得多想了。
    等宴會結束之後，找許青雲拿到碧血靈芝，就可以沿著官道連夜返回陽穀縣！
    那時，這裏的一切，都將與他無關。
    “林檀越菜做得好，還是一位性情中人。”慧明看著林太平消失在門外的背影，嗬嗬笑道。
    “是呀，林公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造詣，真是難得。”
    程素素也忍不住輕聲讚歎，美眸中閃爍著欣賞的光芒。
    隔桌的汪嘯風，本來就一直關注著程素素的動態，此刻看到師妹如此神態，臉色陰沉，將手中的酒杯捏得咯吱作響。
    他眼中，妒火中燒。
    好酒，好菜，兼有許青雲這等言辭出眾、博古通今的妙人，一番談吐，往往使得主桌眾人為之側目，不時傳來陣陣笑聲。
    宴席氣氛很快走向熱烈，觥籌交錯間，大家的話題，也漸漸從美食轉向了江湖軼事。
    “說起來，”寒霜劍冷無塵忽然放下酒杯，神色凝重，“近日江湖上盛傳，萬蛇穀的‘毒神’老怪似乎有複出的跡象。”
    “阿彌陀佛。此人用毒之術出神入化，如今若真卷土重來，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慧明大師雙手合十，麵露憂色。
    逍遙散人的笑容也有些凝固了，搖頭道：“想不到安定數十年，江湖上又到了風雨飄搖的多事之秋。先是不知道誰放出風來，說聖龍盟所留遺產很可能就在清河郡，現在又是毒神那個老毒物有了動靜……”
    許青雲眉頭微皺：“雖然此事多少有些空穴來風，但我猜不久之後，正邪兩道不少人都會到清河郡來，不說聖龍盟餘孽，隻怕就連乾坤合一教，也有可能會派人前來！若是萬蛇穀的人再來，隻怕少不了一場血光之災。”
    冷無塵眼神閃爍，他剛剛提起萬蛇穀跟毒神，自然是有原因的。
    眼看大家都對此事來了興趣，他忽然目光一凝：“毒神老怪擅長煉製各種奇毒，想要克製少不了一些珍稀藥材。聽聞侯府前些日子得了一株‘碧血靈芝’，此物老夫正有所需，不知小侯爺可願忍痛割愛？老夫自當用等價之物交換。”
    “哐啷”一聲。
    正在蒙頭吃飯的紅線，聽到冷無塵的話心中一驚，手中的一隻筷子掉落在地。
    她斜著眼看著冷無塵，隻見冷無塵摸著胡須，一臉笑容，極為淡定，明顯是有備而來。
    “這個麽……”
    許青雲聞言，眼中精光一閃，隨即恢複平靜。
    怎麽這個老東西，突然也找自己開始要碧血靈芝了？
    他端起酒杯，輕抿一口，笑道：“冷長老的消息果然靈通。不錯，碧血靈芝確實在府中。不過，此物我已經許給了他人。冷長老若是別有他求，小侯定當奉上。”
    “誰？”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婉拒，冷無塵多少感覺有些沒麵子。
    他倒想聽聽，到底是誰，能比他的麵子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