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紅衣身影悄然滑入。
    林太平看都沒看，便已知道來人是誰了。
    能這麽隨意不拘束，不是紅線又是何人？
    紅線反手關上門，懷裏抱著一個不小的酒壇。
    她臉上慣常的慵懶寂寥淡去了許多，眉眼間帶著一種為朋友由衷高興的柔和神采。
    這般神態，在昏暗的燭光下，竟顯出幾分罕見的溫婉。
    “怎麽，林大俠，累癱了？”
    紅線走到桌邊，將酒壇放下，發出沉悶的輕響。
    她的目光，掃過林太平疲憊的臉，最後落在他枕邊那個至關重要的玉盒上，唇角動了動。
    “實在想不到，你要救的心愛之人，竟然就是名頭不小的沈紅綾。碧血靈芝到手，她的命算是無憂了吧？值得喝一杯慶賀一下！”
    她自顧自地拍開酒壇的泥封，一股濃烈醇厚的酒香，立刻彌漫開來。
    “是該喝一杯。”
    林太平笑了笑:“不過，隻有你喝。”
    “沒勁。”紅線撇撇嘴。
    “這個有沒有勁？”
    林太平站起身，走到靠牆的櫃子旁，打開櫃門，從裏麵拿出三個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大包。
    解開係繩，層層揭開油紙，一股清甜馥鬱、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氣瞬間爆發出來，強勢地蓋過了酒香，盈滿了整個房間。
    油紙裏，是碼放得整整齊齊、晶瑩剔透的桂花糕。
    每一塊都小巧玲瓏，極為精致。
    米糕部分潔白如雪，點綴其間的金黃色桂花粒飽滿清晰，如同散落的碎金，散發著誘人的甜香和天然的花香。
    “喏，”林太平將所有桂花糕都推到紅線麵前，“這兩天抽空做的，怎麽樣，味道還可以吧？這一大包，夠你吃一陣子了。”
    紅線愣住了。
    她看著眼前堆成小山的桂花糕，又看看林太平認真的臉。
    紅線沒有想到，林太平在為了碧血靈芝焦頭爛額的時候，還能把自己的這點愛好放在心上，在如此緊張奔波的間隙裏，默默做好了這麽多的桂花糕。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毫無預兆地，衝破了紅線心底某個堅硬的角落。
    她素來清冷的眼眸，此刻竟然瞬間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紅線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小心地拈起一塊，指尖竟有些微不可察的輕顫。
    桂花糕入口，比那天在王守義店裏的還要好吃上許多。
    鬆軟香甜，甜度恰到好處。
    濃鬱的桂花香氣在舌尖彌漫開來，直透心脾。
    在紅線的記憶中，從來沒有任何一次桂花糕能比得上林太平所做。
    她慢慢地咀嚼著，感受著那份溫軟的甜意。
    良久，才低低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很好吃。謝謝。”
    紅線忽然抬起眼。
    燭火在她清澈的眸子裏跳躍:“等我吃完了這些桂花糕，該去哪裏才能找到你？”
    “陽穀縣，七仙鎮。接下來的幾個月，我都在那兒當差。”
    林太平也拿起一塊桂花糕，咬了一口。
    挺好吃。
    自己做的東西就是香。
    “好。”
    紅線隻應了一個字，又拿起一塊桂花糕，小口吃著，目光卻若有所思地飄向窗外濃鬱的夜色。
    屋內的氣氛安靜而溫馨，酒香、糕點的甜香、燭火的氣息，奇異地交融在一起。
    忽然——
    紅線拈著桂花糕的手指，猛地一頓。
    眼底那點柔和的暖意瞬間凍結。
    她一直慵懶靠在桌邊的身體，刹那間繃緊如弓弦，眼神銳利如電，瞬間鎖定了房屋上方！
    “有人窺伺！”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話音未落，已然抄起桌上那柄薔薇劍，無聲出鞘！
    赤紅色的劍身，在燭光下閃過一道妖異冰冷的血線。
    沒有半分猶豫，紅線身化一道疾掠的紅影，人影一閃，已如離弦之箭般飄飛出緊閉的窗戶。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等林太平反應過來，隻看見被撞開的窗戶兀自晃動。
    “咻——！”
    一聲尖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破空聲驟然響起。
    隨著劍氣呼嘯，一道凝聚到極致的赤紅射線，在濃墨般的夜色中一閃而逝！
    淒厲、短暫，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毀滅氣息。
    紅線的劍！
    沒有人能夠用言語形容這一劍的驚豔程度。
    緊接著，一聲極其短促、充滿驚駭與痛苦的悶哼從屋頂傳來，像是被人生生扼住了喉嚨。
    顯然，來人仆一交手，就在紅線手底下吃了暗虧。
    林太平剛衝到窗邊，隻見紅線已如一片輕鴻般，無聲無息地飄落回房間，足尖點地，纖塵不驚。
    薔薇劍已然出鞘，劍尖處，一滴粘稠溫熱的血珠正沿著血槽緩緩滑落。
    “嗒”的一聲，滴落在青磚地上，暈開一小朵刺目的暗紅。
    夜風從窗戶灌入，帶著血腥氣和一絲涼意，吹得燭火瘋狂搖曳。
    “是誰？”
    林太平的聲音有些發緊，目光緊緊盯著那滴落的血珠。
    紅線抬手，從身上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劍尖，動作優雅卻透著森然寒意。
    她抬起眼，看向林太平。
    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含帶著冰冷的洞悉，和一絲淡淡的嘲弄。
    “蒙著臉，看不真切。”
    紅線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盤:“但我不說，你也該猜到。”
    冷無塵！
    這個名字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間刺入林太平的腦海。
    那老狗果然睚眥必報，心有不甘。
    竟在塵埃落定後，仍如跗骨之蛆般潛來窺伺，甚至可能意圖不軌！
    “人呢？”
    “跑了。”
    “受傷了？”
    “嗯。”
    “重嗎？”
    “損傷他點元氣，死不了。”
    “這個該死的家夥！”
    “他畢竟是侯府的貴客，我不可能真的對他大打出手的。給他點教訓算了。”
    “謝謝你。”
    “不用謝我。如果你當我是你的朋友。”
    “你這麽好啊。”
    “怎麽，別人都說我很壞？是女魔頭？”
    “這倒沒有。”
    “那不得了。”
    “我忽然有個提議。”
    “說。”
    “要不，你跟著我走吧？保證你以後有吃不完的桂花糕。”
    “？”
    “……”
    “這個提議嘛……很誘人，但我不能走。留在侯府保護小侯爺，是我的使命。”
    “可惜了。”
    “你竟然敢挖小侯爺的牆角。”
    “有什麽不敢的。誰讓他反悔來著，差點壞了我的大事。”
    “這下，你欠我的，”紅線將擦淨的薔薇劍歸入鞘中，目光掃過桌上那幾包晶瑩的桂花糕，又落回林太平臉上，唇角勾起一個極淡、卻意味深長的弧度，“可不止這點桂花糕了昂。”
    “隻要你想吃，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這還差不多。”
    漫漫長夜，在兩人的交流中緩緩度過。
    窗外，夜色依舊濃稠如墨，但遙遠的天際線處，一絲極其微弱的灰白，正悄然暈染開來，無聲宣告著漫長黑夜的盡頭。
    夜盡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