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野的視線從寫字板上移開，皺起眉，眼瞳仿若是兩顆冷硬的黑石頭，目光落到諾斯身上的時候，劈裏啪啦砸下來。
    “你能看到我想的東西？”
    他驚疑不定地審視諾斯。
    諾斯不知隨野的態度怎麽會突然變得這麽嚴肅，在他逐漸銳利的目光下，怯生生地點頭。
    【能看到。】
    隨野沉默片刻，“是一直能看到嗎？”
    諾斯連忙搖頭否認。
    【不，隻有在這樣的時候我才能看到。】
    它寫完，抓住隨野的手，很輕的力道，虛虛地圈著腕骨，像是怕一用力，就把隨野的手腕捏碎。
    隨野瞥了眼兩人相接的地方，深呼吸，想象了一下他之前念念不忘的農林星：
    風吹麥浪起，水漾碧漪生。
    刹那間，諾斯一下子被拉進那個充斥著果香跟清風的世界裏。
    它看到坐在岸邊，手拿釣竿的隨野，在陽光裏扭頭看他，平靜的目光像片軟綿綿的雲絮，晃悠悠飄過來，貼到麵上，鑽入肺裏。
    天空是鈷藍色的，比培養液更透亮。
    還有各種各樣它從未見過的生物。
    頂燈光的照耀下，諾斯的眼睛散發著奇異的光。
    【那是什麽？】
    它問隨野。
    隨野的語氣放鬆下來，“那裏是農林星。”
    農林星。
    諾斯默默把這個名字記下來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隨野的表情又變得凝重起來，“還有別人知道你這個能力嗎？”
    諾斯即答：【沒有。】
    跟那個穿牆的能力一樣，隻有隨野一個人知道諾斯有特殊能力。
    在其他人眼裏，諾斯就是個不知煩惱為何物，整天笑嘻嘻的傻子而已。
    就連它的姐姐跟媽媽也不例外。
    知曉此事以後，隨野看諾斯的眼神都變得複雜了——
    他並不想要這種特殊待遇。
    這種特殊待遇越多，就表明他們兩個之間的羈絆也就越深。
    長此以往，不僅會讓軟弱的感性幹預正常的理智判斷，還會讓他陷入非常被動的境地。
    隨野不想，更不需要這種羈絆。
    更何況，跟他這種壞蛋牽扯太多，最後可落不得什麽好下場。
    他把手從諾斯那裏收回來，語氣一下子變得冷淡許多。
    “下次不要對我用這種能力了。”
    諾斯抿著唇，感受到了從隨野身上散發出來的疏離。
    它不明白剛剛還對它和顏悅色的隨野怎麽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房間的燈那麽亮，光卻投不到他身上。
    它試圖引起隨野注意，但當那雙瞳色極深的眼睛冷漠地注視著他時，它就像陷進了粘稠的深潭，有些喘不上氣。
    但很快隨野就把目光移開了。
    “今天就到這裏吧。”
    這次，諾斯聽懂隨野話裏逐客的意思了。
    它的情緒有點低迷。
    隨野的疏離讓它有種心裏缺失了什麽東西的感覺，空落落的。
    它隱約知道隨野的不虞源於自己，就沒堅持呆在這裏讓隨野不痛快，乖乖帶著寫字板跟童話書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諾斯依舊會過來看書，偶爾也會冒出點天馬行空，不著邊際的發言來，但卻沒再得到隨野短暫的笑，
    這讓諾斯有些焦慮不安。
    它表現得如坐針氈，卻不敢過去問隨野為何那麽冷淡。
    它捧著書縮在牆角，時不時會透過書頁的縫隙，偷偷看隨野一眼。
    一副想過去又不敢過去的可憐相，搞得跟隨野怎麽它了一樣。
    兩人之間的氣氛陷入了一個很奇怪的僵局。
    最終，還是諾斯挨不住，主動靠近。
    它把寫字板推到隨野麵前，手心冒了點汗，心裏頭也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你不開心嗎？】
    隨野翻動書頁的動作一頓，掀開眼皮看它，沒有吭聲，也沒有無視。
    諾斯突然大膽了點，又寫了一句：
    【如果你不開心的話，我可以讓你摸一摸我的尾巴，每個摸過我尾巴的人都會變得很高興。】
    這句話引得隨野矚目，“尾巴？”
    諾斯這是打算在他麵前暴露自己的種族了嗎？
    諾斯點點頭，然後當著隨野的麵開始脫褲子。
    隨野愣了一下，抬手攔住它，擰著眉，“你幹什麽？”
    諾斯眨眨眼。
    【變尾巴給你看啊，尾巴會把褲子弄破的。】
    好像是這麽個理兒。
    隨野收回手，轉過身，聽著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思緒漫無目的地發散。
    諾斯會是什麽種族的？爬行類？還是魚類？
    驀地，一隻覆到他手臂上的手打斷他的胡思亂想。
    那隻覆上來的手很涼，濕漉漉的，沒有一點繭，微妙又奇怪的觸感。
    隨野扭過頭，瞳孔微震。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巨大的魚尾，水藍色的鱗片像是琺琅碎片，漸次層疊，自諾斯的腰際暈染出寒霧一樣的珠光白。
    越往下，尾巴的顏色又漸變成了淺淡的粉，向四處擴展成薄紗狀的鰭膜。
    人形的諾斯樣貌已經足夠出眾，而變回人魚形態的它更是漂亮到模糊了種族的邊界，饒是見過美色無數的隨野，都有一刹那的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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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斯忐忑不安地觀察著隨野的反應。
    它很少用完全體的形態示人。
    與兩條腿走路的人類不同，諾斯總覺得自己的尾巴大的有些過分，還很不方便，每次變出魚尾，都有一種赤裸的，被扒光的不安感。
    即使那些看過它尾巴的人表現得都欣喜若狂，但仍然無法抵消那種不安。
    如今，隨野的沉默更是讓諾斯如坐針氈。
    它害怕從隨野口中聽到類似於“你是個怪物吧？”，“離我遠點！”的話，默默地蜷縮起尾巴，想：
    如果它的嗓子是正常的就好了，這樣它就能拿聲音跟女巫做交易，換一雙永久的雙腿。
    還好隨野聽不到諾斯的心聲。
    不然聽到它這個愚蠢的想法，肯定會被逗樂。
    隨野的沉默隻是因為他很多年沒見過人魚了。
    快穿局倒是有不少，其中有個在萬人迷組上班的，還大張旗鼓地追過他，被打了兩回，就沒再冒頭了。
    他看著諾斯，實話實說：“你的尾巴很漂亮。”
    聞言，諾斯低迷的情緒一掃而空，沒忍住拍了拍尾巴，眼睛發亮地看著隨野。
    下一瞬，劈裏啪啦地聲響傳來。
    諾斯的尾巴太大了，就這麽輕輕一拍掃，剛換的書架變得支離破碎，轟然倒塌。
    諾斯一下子懵了，看看亂七八糟掉一地的書，又看看自己的尾巴，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糾結了一小會兒，它偷偷看隨野的臉色。
    發現隨野眉宇間似乎帶了點無奈，可細看又不分明，還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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