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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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青死,血雨落。對莫陸而言,也許有些傷感或者驚悚。
    但對北俱蘆洲諸多修士凡俗而言,這血雨卻是一場不可多得的機緣。
    血滴大如珍珠,其內一點旁的威能汙染也無,乃是完全精純的血肉精粹,甚至更有神異。
    腳不能點地的衰病老者得著一滴,登時健步如飛,皺紋全消,仿佛年輕了數十歲。
    若是落到三四歲小兒頭頂,其人如竹節般根骨舒張,滿盈的血肉脹破皮膜,轉做一尊鐵塔似的丈高壯漢。
    對於渴求血肉的修士而言,得此一滴,更勝過昔日辛勞屠戮千人。
    而九日九夜暴雨傾盆,遍覆北俱蘆洲,其中何止億萬滴血雨?
    甚至,北俱蘆洲的修士雖在血雨初落時爆發過些爭鬥,但第一日一過,便幾乎停止。
    費心施法去搶他人,所得收成還不如占塊空地砸坑造湖,再使個龍卷抽水的法子,又或者將自己壓成一攤肉泥,盡可能伸展以接住血雨。
    一時間,混亂無比的北俱蘆洲在血淋淋中歸於寧靜。
    “弘青死,北蘆足。”
    莫陸居於一座破敗寺廟。供桌上神像轉身,背後豁口中撐開一道夢界門扉,他跨坐在門檻上,掂量著手裏的破敗青銅塊。
    感傷歸感傷,悚然歸悚然,試過血雨無害後,莫陸自然是命令所有分身悉數出動,搶收弘青師兄遺留。
    他也在思索:
    “弘青……即使他一意苦修,熬煉法力,兼得搜刮盡接引餘脈,我又貼補了許多,但說到底也隻是金丹境,斷然做不到一朝身死,滋補全洲的地步。”
    “唯有元嬰境才有這般偉力。他果真成了元嬰?可元嬰號稱不死不滅,又怎麽會迅速敗亡?”
    當初樓婁真仙,被法脈大魔【耗竭】拖得幾乎山窮水盡,還是得了一個轉投夢界的機會,喘息數百年,而今又開始活泛起來。
    弘青一個新晉元嬰,沒道理就此寂滅。
    莫陸摩挲著青銅殘鍾,眼神晦暗不明。
    “讓【溯源】解答我的疑惑。”
    他幻視一顆眼瞳從他的腦髓深處擠出來,望了青銅殘鍾一眼。
    大片氤氳白霧遮蔽了莫陸的視野。
    俄而霧散,最先顯現的是一尊巨人。
    高昂的頭顱依稀可見弘青的麵容,卻無發,取而代之的是十七根柔軟的肉質觸角,隻在末端生有些許黑鱗,卷動中似有某種道韻。
    頭顱下延出三條細長脖頸,脖頸下又各延出一截胸腹脊背。六雙瑩白如石雕的手向上虛托,隻捧了一口青銅鍾。
    三截上半身背靠著背,袒露向外的胸腹上各刻著一幅圖畫,筆法粗獷狠厲,轉折處隱隱見骨。
    居中那麵刻的是周天星辰齊齊下墜,拖著模糊的尾跡。左麵刻的是大地崩裂,露出一口血湖,湖中沉著許多樓閣。右麵乃是一道人打坐,衣著古樸,四肢正常,然而用筆極深,每一根線條深處都能見到森白的骨質,以至於道人麵容處皮肉掉落,隻剩下幾處剜盡肉後的白骨。
    這三截上半身下連著一團烏木鳥巢,根根枝條不安地瑟縮著,翻出頭顱,殘肢等物,恰似樹上的果子。
    鳥巢下,接著十餘截上半身,俱削去肩胛,首尾相連,身側不是手臂,而是隨意生長著蜈蚣般的附肢,又贅生了像是蝸牛斧足般的裙邊。
    【溯源】生成的畫麵顫抖著,似乎將被這怪物撐裂。莫陸確信無疑,弘青果然成功證得元嬰境!
    幸得有【溯源】阻隔,否則莫陸窺探他真身這一下便得心神受損,軀體異變。
    弘青長嘯,其聲蕩絕千裏疊雲,大日金光灑下,如給他鍍上一層金身。
    這亦不是莫陸幻覺,在弘青念頭轉動之下,靈氣雲集而來,將無形日光煉成一片片金鱗,恭順地貼在他的周身各處,無有遺漏。
    饒是已知最終結局,莫陸仍因此時的弘青而感到一絲快意。
    弘青向下一指,指向一口倒扣的巨大金缽。
    那是仍被封禁的北俱蘆洲。
    此舉乃是向莫陸報信,他證明了一條可以走通的路。
    “那位師兄,請聽小僧一言。”
    弘青正喜悅間,忽有一人開口。
    虛無中突然生出團團花朵,擁簇成一扇不大不小的門扉,推門鑽出來的,是一顆鋥亮的光頭,並一領空蕩虛浮的僧袍。
    那顆光頭看著約摸十餘歲,正是天真爛漫時,鬆垮地斜擱在僧袍衣領上,極客氣地向弘青討饒道:
    “小僧七逆,見過師兄。師兄走得急了些,卷走我門中不少零碎哩。還望師兄還給小僧,不然接引師父責怪下來,小僧也承擔不起。”
    弘青有些訝異,隨後舒展強橫的真身,氣息震得七逆僧袍翻飛,光頭連打幾個跌。
    他冷笑道:
    “你說得正好,我有一門神通,三顆殺心,七道惡咒,無數怨懟,正要還到接引門下。”
    弘青嗔念一起,風卷雲動,暗無天日。
    七逆吹了一口氣,重見天光。
    他也是元嬰修為,莫陸並不意外。
    弘青臉色微凝,卻聽七逆認真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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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兄卻是個不知數的。你要還我師門的豈止這些。北俱蘆洲本作另一位師兄飛升佛域之用。卻叫師兄你將資糧用了,他怎麽好下腳呢?”
    七逆一臉真誠:
    “請師兄把一身血肉法力,並心神魂魄都剮離,重拋回北俱蘆洲。小僧我可做主引你元嬰去我師父座下聽經。”
    “就當給小師弟行個方便罷。求求你了。”
    七逆突然大聲哀求,頭顱在虛空中一點一點的。甚至淌出兩行淚來,不過淚珠甫一離體便化作透明小人驅趕著牛車,轉進他耳朵內。
    弘青嗤笑道:
    “憑什麽?我非接引子,已是羅教根。你們接引一脈還有什麽法子扼住我?硬要抓我回去麽?哈哈。”
    七逆斂容,認真地給弘青比劃道:
    “接引師父說了,修了一天接引法門,就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接引門人。雖然小僧怎麽看你都不像,但不管小僧,或者其他同門怎麽想的,師兄你都還是接引子,小僧這個欽定的小師弟該喚你師兄。”
    “還有!師兄,小僧是在救你呀。接引師父說,元嬰本自證,何來根本法。世間流傳的元嬰法門,無一不是心黑的老怪故意放的釣餌。”
    “包括你煉的這本,就是一個絕強的羅教老怪傳出去的。要想留有性命,除非托庇在接引師父的佛域中。”
    弘青笑問道:
    “不知這個羅教老怪,比之接引佛何如?”
    七逆一挺頭顱:
    “螻蟻豈能比高山?”
    弘青大笑:
    “那般強橫的接引手爪都未抓住我,何必懼怕一個遠不如祂的老怪?”
    七逆臉色發苦:
    “話不能這麽說……師兄?”
    七逆吹一口風,狂笑的弘青破碎,內裏空無,像一個空蛹殼。原地隻留下一口法器銅鍾,微微釋放他的氣息,隻是再也遮掩不住。
    弘青不知何時遁走了。
    七逆讚歎道:
    “好神俊的遁術,好神異的遮掩術法,羅教果然有不少好東西。細細想來,師兄應該是得知小僧亦是元嬰境界之後便遁走了。”
    七逆拾起青銅鍾:
    “哎呀,也不聽小僧把話說完。接引師父法力無邊,可是離得太遠了,又牽掛著幾個古老的師兄,但羅教那個老怪物可不一樣啊,他就臥在堊岩域。”
    “藤阿公,快醒醒,開飯了。”
    七逆和尚叩響青銅鍾。
    鍾聲奇異,乃是一連串黏糊的囈語,隻傳出數十丈,便消散無聞。
    青銅鍾迅速發黑變脆,風化,顯然承受不住這串囈語。
    隨後,大日橫截為二分,以裂紋一端為軸,徐徐展開。
    日光迅速收弱,兩半大日顯出些斑紋,還有掩藏在其下挪動的觸須與附肢。
    莫陸終得見,堊岩域的大日,竟然是一隻巨大無朋的瓢蟲樣生靈。
    它展開甲殼,袒露一雙皺巴巴許久未使用過的雙翼,吃力地撲扇著,鑽入天穹後麵。
    大日離開了,而光明下降到一定程度後,便不再減弱。
    莫陸終於了悟,這奇詭的天地九域中,太陽與白晝無關。
    是天穹本身在發光。
    “太陽逃離了,它在畏懼藤阿公的蘇醒。”
    莫陸騰起此念,隨後天黑了。
    自西邊而起,一團軟泥壓覆在天穹上,緩緩劃過。
    為大地覆上一層漆黑的蒙眼布。
    莫陸無從感受藤阿公的威能或氣息,但他確信自己觸到了什麽。像伸手入水撈月,手中並無一物,但曾映出組成月影的水珠就黏附在手心手背上。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七八道金光衝天而起,飛入軟泥中。
    俄而軟泥退去,大日歸位。
    似乎無有改變。
    七逆長吸一口氣,略有些幹癟的弘青軀體自遠處飛來,落在他身前。
    心神魂魄俱全,血氣還算豐盈,但再也不曾動彈,周身法力也如雪崩般逸散。
    “元嬰給藤阿公吃去了,還多刮了一點,哇呀呀呀氣煞我也,師兄,你為什麽不肯老實跟小僧去尋接引師父呢?何苦鬧到這步田地。”
    七逆一麵念叨著,一麵拆解弘青的元嬰法體真身。
    ……
    莫陸從【溯源】中歸來,雙手仍有些顫抖:
    “還好,弘青是死於羅教功法,我還有活路。”
    他回想起大日瓢蟲,光亮天穹和軟泥樣的藤阿公,心中滿是得知秘聞的欣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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