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坐在堂屋裏默默流淚。
    楊一木蹲在她身前，抱住了她的肩，柔聲道：“姐，是我不好，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林芳哭得更厲害了，這一刻，所有的委屈全都一股腦地湧上心頭。
    這兩年，她好像就沒過上幾天安心的日子。
    下午回程時間倒是蠻快的，楊一木一回來就忙著收小龍蝦。
    小龍蝦這玩意真多，一個半大小子拿抄網，一天抽個空就能撈個三四十斤出來，然後興高采烈地送到方強家這邊。
    閑下來的時候，楊一木和方強盤盤賬，算算身上已經有二千一百塊，再送兩趟，刁青鬆那筆債就能清了，時間也剛好來得及。
    盡管已是日落，可陽光就這麽突然照進了楊一木的心裏，壓抑沉悶了這麽長時間，終於有種得見天日的感覺了。
    無論處於哪個時代，每個人發展的黃金時代也就三十年的時間。如果找對方向，也許跟上一輩子會有所不同，覺得沒白來這世上再走一遭。
    就這兩天，方強老爸已經不愛往廠裏跑了，隻要廠裏沒什麽特別要緊的事情，就呆在家裏幫忙。
    用他話來說，每月拿的那點工資還不抵幫兒子幹一趟多，苦了一輩子到老了才活明白，樹挪死人挪活啊！
    中途楊一木抽空去看了趟三妹，她住在鄉中。
    還有一個多月就要中考了，家裏沒啥條件，小丫頭每天不是鹹菜加泡飯，就是泡飯加鹹菜，小臉吃得黃巴巴的。
    楊一木留了五十塊錢、一百斤糧票，本想多給一些，又怕這大嘴巴妹妹嘴上沒個把門的，反倒是壞事。
    至少現在不是時候。
    臨走時又不忘囑咐了兩句：“該吃吃，該用用，別舍不得花，回家也別跟老娘說。還有跟你班主任說死了，你的錄取通知書必須是你到校自取，就別麻煩郵遞員送家裏去，天氣那麽熱，人家也挺忙的。”
    “為啥？”三妹愣了下，又跟她哥一對眼神，立即在防火防盜防老娘這事兒上達成了一致意見。
    隔日早上從水產公司出來，楊一木向方強交代完事情，就自個往學校去。
    路上又買了米菜，割了斤肉，準備回去給林芳做頓好的。
    在灶屋裏忙著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林芳已經站在了門口，看著楊一木在灶台前忙碌的這一幕，頓覺極為溫情，接著又哭又笑，這一時她覺得這些日子受的那些委屈真的不算什麽了。
    依她想的，隻要每天見著人，安安穩穩地在一起，她就知足了，可一想那筆債又心沉如水……
    兩人正在吃午飯的時候，屋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楊一木心中十萬個明白，一定是刁青鬆這夥人來要錢了，到今天正好過了一個星期。
    林芳臉色一變，實在是從前被這些人給嚇壞了，有些風聲鶴唳。
    她擱下筷子，不由地緊張地望著楊一木。
    楊一木衝林芳壓壓手，示意她別怕，然後起身去院子裏開門。
    不出所料，來的正是刁青鬆一夥人。
    刁青鬆習慣性地聳著肩，揚著眉頭，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個，你叫什麽來著，楊，楊一木是吧，今天可到日子了，給錢呢還是交人，你自個挑一個吧？”
    楊一木冷笑一聲，道：“這是學校，別瞎嚷嚷！進來吧，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說著，走在前麵帶著刁青鬆一夥人進了堂屋。
    林芳見果真是刁青鬆他們，頓時俏臉微微發白。
    楊一木衝她笑了笑，回屋從旅行包裏取出幾遝子錢，轉身又進了堂屋坐回桌子邊，掏出三遝子錢輕輕放在桌子上，然後往刁青鬆那邊慢慢推了過去。
    刁青鬆眼睛當時就直了，大團結，不薄呀？這就齊了嗎？
    楊一木語氣平淡道：“這是三千，連本帶利，全都還你。”
    刁青鬆咧嘴一笑，衝他豎了下大拇指道：“行呀，你小子可以。”
    然後慢吞吞地將錢揣進兜裏，又尬笑一聲，道：“我說，楊老弟在哪發財呢？”
    “談不上發財，不過是學著人家做了點小買賣，上不得台麵。”楊一木道。
    刁青鬆眼珠子一轉，一個星期就能掙三千多塊錢，這還叫小買賣？！
    又看著楊一木那老神在在的表情，心裏不由地有些犯嘀咕：看這小子歲數不大，倒有點能耐，以前咋沒聽說過街上還有這號人？牛人啊！
    刁青鬆起身給楊一木遞了根煙：“楊老弟，你也知道，這年代賺點錢不容易，你也別怨哥哥先前做事有些狠，其實幹我們這一行也不容易。以前都是哥哥我做的不對，這樣吧，你要是接了這根煙，咱們前麵的事情就一筆勾銷，以後交個朋友，行不？”
    楊一木眼色刀刀地盯著刁青鬆，然後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子。
    刁青鬆的手停頓在半空中，心裏發怵，這小子幾個意思？
    “鬆哥是吧，這煙我就不抽了，我姐吃飯呢。這樣吧，送你句話，信不信由你。”楊一木說著，故意停下，放了個關子。
    “信信，你講，你講。”刁青鬆連忙說道。
    “你現在仗著自己有些手段，下邊有人仰仗你，小日子自然過得滋潤，但是終究上不了台麵，見不得光。你有沒有想過，三年，五年，乃至十年之後咋辦？出路又在哪裏？”
    刁青鬆皺了皺眉，沒吱聲。
    楊一木又道：“可能不出五年，一定就會有下一個刁青鬆，把你取而代之。混社會嘛，從來不缺逞凶鬥狠之徒，那時你也老了……”
    刁青鬆一怔，剛要說話卻被楊一木打斷了。
    “我知道你怎麽想的，等錢賺夠了就收手，然後過安穩日子，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麽多年你怕是得罪過不少人，或者是在你手段之下不得不低頭的人，到那時他們到底能不能容得了你這麽一個過氣大哥呢，就要打問號了？”
    刁青鬆愣住了，這些他不是沒有想過，但從來沒有想得這麽透徹過！眼睛直愣愣地望著楊一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楊一木伸手緩緩推回了刁青鬆遞煙的那隻手，道：“鬆哥，我心裏有點想法，手上也有點生意。你要是信得過，等我想好了你可以幫我打點打點，我甚至可以保證，以後安州市麵上你刁青鬆都會是這個。”
    說著，楊一木衝他比了個大拇指。
    刁青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帶著懷疑的口氣問道：“你真有路子？”
    楊一木笑了笑，又從兜裏掏出來一遝子大團結，推到了刁青鬆麵前！
    刁青鬆這回是真傻眼了。
    楊一木笑著衝刁青鬆道：“怎樣？是想著繼續走你的老路，還是跟我一起幹點正事？”
    刁青鬆這下是真服氣了，上次還是窮光蛋，一眨眼這小子竟成大款了？
    刁青鬆站起身，衝著楊一木一抱拳道：“楊老弟！以前都是哥哥我刁青鬆不對，在這給你賠不是了！就衝你這一席話，哥哥就服你，以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隻求楊老弟能指條路子！”
    楊一木笑了笑，點頭道：“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