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黑，楊一木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小峰和黑皮就風風火火地過來了。
方強是利索的，聽說這事兒，立即安排黑皮在街上雇了兩輛板車，一口氣把二十箱茅台全拉了回來。
楊一木隨手開了一瓶，淺嚐一口，咂摸著滋味點點頭，就讓他們先放到了後院空屋子裏麵。
黑皮又數出一千塊錢塞給小峰，小峰傻樂嗬地走了，這輩子頭一回見著這麽多錢呢。
黑皮給楊一木點上支煙，道，“強哥正接待南邊來的新供貨商，問你要不要去見見？”
楊一木道，“你們看著辦就行，談得怎樣？”
“是個爽快人，報價比我們進價還低一成，全是正港貨。強哥的意思是想試試水，先拿一批彩電、錄音機，看看銷路。”黑皮對這人倒是讚不絕口。
楊一木彈了彈煙灰，“那就對人家客氣點兒招待。現在市麵上家電走貨快，但容易招風。跟強哥說，別貪多，先少進點，探探路子。”
黑皮也沒留下吃飯，徑直就走了。
剛扒拉兩口飯，高波又登門了。他打算派劉修遠去廣東設辦事處，來征求楊一木意見。
“你是廠長，你定就是了，我不過問。”楊一木放下筷子，想著高波來後玻璃廠發展很快，按照目前形勢，明年產值還能上一個大台階，也該兌現前麵的承諾了，就笑著道，“師哥，廠子交給你我放心。我準備給你百分之十的分紅股，明天我就去廠裏跟你辦手續。”
高波連連擺手，“你收留我就已經很夠意思了，我怎麽好意思還跟你要股份？”
楊一木慢悠悠地說，“師哥，真心跟我做事，我不會虧待人。這百分之十不多，以後廠子越做越大，你也有個保障。”
高波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點頭，“行，既然你這麽說了，那我也不矯情。不過廠裏的事，我還是得跟你商量著來。”
楊一木笑了笑，“你辦事，我放心。”
高波又聊了幾句廠裏的事，臨走前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對了，修遠去南方的事，我琢磨著……要不要讓他順便摸摸汽車玻璃市場的行情？我聽說上海汽車在國內組裝桑塔納轎車了，我看以後汽車玻璃的市場需求量會很大，咱們要是能抓住這個機會，說不定能開辟一條新路子，還能多條財路。”
楊一木眼睛一亮，“這主意不錯！劉修遠腦子活，人也機靈，讓他去探探路正合適。不過讓他先別急著鋪攤子，把情況摸透了再說。”
高波點點頭，“明白，我會交代他的。”說完，便起身離開。
第二天上午，楊一木在廠裏宣布了高波的正式任命，並辦完了股權手續。
回到小院，楊一木有些日子沒來了，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突然覺得心裏也空落落的了，飯也沒心思做，就坐在大門檻上，沐浴在冬日陽光中閉目養神。
“楊哥，抽支煙。”小峰不知從哪鑽出來，遞上支皺巴巴的香煙。
楊一木也沒管好壞煙，就著火吸了一口，皺眉道，“你整天遊手好閑，就不能正經上個班？”
小峰不以為意地道，“楊哥，你不知道了吧，我爸托關係在農機廠給我找了個合同工，已經上十幾天了，嗨，那點工資還不夠塞牙縫！我請假出來了，廠子裏好多人都這樣幹，反正隻要不是連續超過七天就行。”
“難道就沒人管？”楊一木有氣無力地靠在門框上。
小峰撇了撇嘴，“我聽師父說，從來就沒人管過。隻要每個月生產任務完成，上頭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聽說要變天了，說下來了個新政策，以後不用給政府交錢了。為這事兒，廠長樂得幾天合不攏嘴。”
楊一木挑了挑眉，“利改稅？”
“對對對，就是這名兒！以前大夥兒幹多幹少一個樣，到點下班誰都不願多幹。這下可好，聽說往後加班加點都是常事了。”小峰愁眉苦臉地嘟囔著，“我可受不了這個。”
所謂利改稅初始於一九七九年，就是將國營企業上交利潤改征所得稅。一九八三年一月一日起在全國推行利改稅第一步改革，開征國營企業所得稅，實際上這是一個放權讓利、擴大自主經營權曆史階段的自然產物。
楊一木換了個姿勢，把二郎腿蹺得更高了些，眯著眼睛說，“就算不想好好上班，那也不能整天在外頭瞎晃悠。你小子有幾斤幾兩，能玩得過誰？”
“楊哥，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小峰梗著脖子，臉漲得通紅，“別人能發大財，憑什麽我就不能？”
楊一木承認小峰這孩子本質不壞，就是好高騖遠，眼界高，於是說道，“先不說鄉下多少人吃不飽飯，就城裏這份工作，你要不幹了，多少人擠破頭等著呢？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切，不就是個破合同工嘛...我還不稀罕呢。”小峰踢著地上的石子，不屑道。
“那我就管不著了。”楊一木閉上眼睛，不再搭話了。
小峰見楊一木不搭理他，隻得悻悻地離開了。
冬日的陽光格外暖洋洋的，楊一木倚在門檻上，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等他醒來時，已是下午一點二十分。
楊一木鎖上門，街上的飯館都已經熄火了，也不地方吃飯了，隻好去代銷社買了一斤果子充饑。
下午放學後，楊一木急匆匆回到小院，剛推出摩托車準備架好，忽然看見小峰像陣風似的從麵前竄過，朝巷口方向狂奔而去。後麵方誌平氣急敗壞地手持雞毛撣子緊追著。
方老平的老婆拍著大腿喊道，“給我往死裏打，讓這小兔崽子好好長長記性！”
這動靜引來了家屬區不少看熱鬧的人。
楊一木點燃一支煙，笑著問常和小峰一起玩的劉凱，“小峰這是怎麽了？他爸追著打？”
劉凱幸災樂禍地笑道，“小峰可出息了，把農機廠的工作給辭了，他爸能不打他嗎？”
“什麽？辭工了？”楊一木樂嗬了，倒是對這個熊孩子高看了一眼，沒想到他還有這份出息。
“辭職也要時間啊，哪裏有這麽快？他爸去把辭職報告拿回來不就完事了嘛？”楊一木不解地問。
“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唬！”劉凱繼續繪聲繪色地說，“打報告交人事科嫌辦事慢，居然跟人家吵起來了。結果人家氣得當場就給他蓋了戳。廠裏熟人轉頭就給他爸帶了信，他爸一聽差點沒背過氣去，那可是農機廠，多少人也擠著腦子進，都進不去，這下好了，連反悔的機會都沒了，不打他打誰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