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木隻覺得命運弄人，曆史的洪流竟將自己卷入其中。他躊躇片刻，終究有些不忍，“這樣是不是太過了？”

    老喬冷聲說，“人家可是香港人，你操得哪門子心？”

    想想這年頭對港政策，這幾個老頭無非就是想借機渾水摸魚，掩蓋院子裏這批東西丟失的真相罷了。

    “喬伯，你還找了什麽好東西，我瞅瞅？”楊一木問。

    老喬搖搖頭，“沒啥。”

    楊老頭咧嘴一笑，“老喬，你那兩把銅鏡呢？要不也放我這給你保管？”

    “你想的美。”老喬冷笑道，“這是我家的東西，肯定得帶在身邊。走了，回去還能趕個覺，這一夜可是熬死我了。”說完抬腳就走。

    楊一木連忙起身相送，老喬卻連個眼神都沒給，出門就走了。

    楊一木回身將門栓重新插好。

    楊老頭倒了杯茶，抿了一口，緩緩對楊一木說，“這些東西沒花一分錢，但往後都歸你。先別急著說話，聽我說完……”

    他抬手止住楊一木，“我隻有一個條件，在我死之前，一件都不準賣。等我哪天兩腿一蹬，我不管你洪水滔天。”

    楊一木湊近笑道，“那你老最近身體怎麽樣？有沒有哪兒不舒坦？”

    楊老頭作勢要打，“滾，你就這麽盼著我死？告訴你，老子起碼還能再活二十年！”

    楊一木撇撇嘴，“二十年？你老自個留著吧。”

    楊老頭點了一根手卷煙，說，“我一個孤老頭子要這些東西幹嘛，這些東西不給你，遲早也要便宜外人。”

    楊一木不好意思地說，“不是，我不想占你便宜，這些東西，我先給你收著，萬一哪天你冒個本家親戚啥的，給人家也好有個念想。”

    楊老頭歎了口氣，“說起念想，其實我還有個親侄女，我大哥死得早，托我照應著的，被我打了一巴掌，跟一個當兵的跑去台灣多少年了。”

    楊一木安慰道，“以後你和你侄女總有見麵的一天。”

    楊老頭苦笑，“黃土都埋到脖子的人了，這輩子怕是見不著了。不說了，待會兒這些東西幫我都搬地窖去，擱在上麵太紮眼。”

    楊一木去學校跟人調個課，又匆忙趕了回來。

    一到家，楊老頭立即催促道，“別磨蹭，快去把地下室打開。趁著秋丫頭沒回來，抓緊把東西放進去。”

    楊一木搬動一個櫃子的時候，抽屜口不小心滑動了下來，裏麵滿滿一抽屜的玉石都滾落到地上。

    楊老頭壓低聲音嗬斥，“叫你慢些、慢些！這是撞大運了，從一個匣子裏翻出來的。”

    兩人將家具鎖進後院空屋，又將竹簡、瓷器、陶罐、玉石這些東西一一搬進地下室，擺置妥當，早已累得汗流浹背。

    又是一個星期天的早上，楊一木載著林東，騎著摩托車向萬福閘疾馳而去。

    林東過了年就二十七了，周秀梅老太太叫來楊一木耳提麵命，讓他去馬豔家幫林東提親。

    按照安州習俗，提親得請個有頭有臉的人帶上重禮登門商議婚期、場地、儀式等，這些可都關乎兩家的體麵。

    老太太覺得楊一木是學校副校長，又是自己準女婿，去馬豔家提親夠得著體麵了。

    楊一木兩人頂著寒風，一路上凍得幾乎握不住車把，恨不得把車子扔在路邊。

    趕到萬福閘時，馬豔的哥哥馬斌早已在路口等著了。

    楊一木對馬斌並不熟悉，隻是林東訂親時見過一麵。他連忙上前寒暄，“馬哥，這麽冷的天還勞煩你出來接我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馬斌比林東還小兩歲，黝黑的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前麵還有段土路不好走，你們跟著我就知道了。”

    果然，沒走多遠，路麵就變得坑坑窪窪，泥漿混雜著沙土，摩托車根本騎不動。

    楊一木隻好下車推著走，拐過幾個彎，爬上大堤後突然眼前豁然開朗了起來。

    隻見運河邊，機器轟鳴聲震耳欲聾，吸沙泵的出水口不斷噴吐著渾濁的河水，幾台拖拉機正在忙著裝運河沙。不遠處，河灘上有了十幾堆大大小小的沙堆。

    馬斌湊近楊一木耳邊大聲說道，“這些采砂船從今年入冬開始的，晝夜不停，輪班采，很賺錢的。”

    林東眼中閃過一絲豔羨，“姐夫，要不咱也弄條船？”

    “幹什麽？”楊一木挑眉問他。

    “采沙啊！”林東說著，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那簡直就是對暴利的**渴望。

    **十年代，運河沿岸的非法采砂業曾盛極一時，上千艘無證采砂船晝夜不停地掠奪河床資源。後來運河岸邊還建起了造船廠、水泥廠,車停一夜便落上厚厚一層灰。

    隨著後來經濟發展，砂石需求激增，暴利驅使下，催生了對運河河道砂石資源的掠奪式開采，導致河床被嚴重侵蝕，影響了航運安全和生態環境，連河水都形成了黃色的水帶。

    那些起初隻為謀生的船主們，可是後來隨著砂石行情見長，都發了大財，賭錢都是尺子量。

    “你家裏有地，自己又有瓦匠手藝，何必蹚這渾水。”楊一木刻意避開環保這樣不接地氣的話題——在溫飽剛解決的年代，這樣的說教蒼白無力。

    “姐夫！你傻呀？！”林東急得直跺腳。

    馬斌也不解，“他姐夫，這事情來錢快，趁早下手才能賺大錢啊。”

    楊一木瞅見林東和馬斌臉上都交織著焦躁與不甘，像極了餓狼盯著肥肉卻夠不著的模樣，就對他們說道，“你們太天真了，真以為就你們盯上這塊肥肉了？采砂容易，可銷路呢？運輸呢？你們認識哪個船老大？”

    馬斌隻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林東也沒見過多少世麵。不然，楊一木也不至於如此反對。在這黑白交織的運河地帶，兩個愣頭青衝動一下，恐怕連骨頭渣都剩不下。

    到了馬家，婚事商議地倒挺順利。

    林東和馬豔訂親當時也是花了大價錢的，現在婚事自然也就是走個形式。加上林東家不僅翻修了房子，添置了新式組合家具，還有一輛了大摩托車，這家境說出去挺有麵子。更重要的是，馬豔沒少向家裏透露林東有個能幹的姐夫，以後少不得攀上這棵大樹好乘涼。

    因此，馬家父母並未多刁難，隻提了一個條件希望婚後能將馬豔安排進玻璃廠工作。

    這對楊一木來說並非難事，他點頭應允下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