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一樁案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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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滿樓與綺夢閣這兩處俱是青樓楚館,素來在平康坊爭客,這事一出,明擺著是想借 “禦賜之物” 的由頭掀翻對方的招牌。
    大理寺接到案情不敢怠慢,當即派了差役往綺夢閣拿人問話。
    誰料差役剛跨進閣門,就撞見兩名男子在二樓雅間扭打起來,桌椅翻倒,茶盞碎了一地。
    細問之下,也順勢牽連出一樁父子二人狎妓的醜聞,
    且事關宮裏頭的曲婕妤。
    更要命的是,經太府寺匠人辨認,那支金釵確是皇上賞給曲婕妤的份例之物。
    這案子的根由,還得從蘇憐兒說起。
    她是平康坊新晉的紅人,生得眉目清婉,最擅琵琶,尤愛將書生詩作譜成新曲彈唱。入京不過月餘,便憑一首雨巷詞在平康坊打響名氣,聽客都說她 “唱得字裏有雨,弦上有風”。京中書生聞風而至,紛紛將詩作遞到綺夢閣,盼著能被她挑中,借她的琵琶揚名。
    最先入了蘇憐兒眼的,是曲婕妤的兄長曲文軒的《秋江別》。
    曲文軒是京城裏有名的迂腐書生,他見蘇憐兒把他詩中 “孤帆遠影,殘笛穿秋” 的意境唱得哀婉動人,滿腦子都是紅顏知己的癡念,日日往綺夢閣跑。
    送詩稿、論平仄,有時枯坐半日,隻聽她彈一曲便覺心滿意足。
    曲婕妤的父親曲明遠,家中原來的兩房妾室盡數被兄長做主發賣,幾個庶子庶女也都被打發去了老家。這些日子他心裏頭總像堵著團火,便帶著幾位同僚常來綺夢閣應酬解悶。一聽蘇憐兒唱曲,便被那婉轉嗓音勾了魂,借著欣賞才女的由頭頻頻光顧。
    父子倆就這般,一個癡戀著知己的才情,一個貪慕著風月的柔媚,同時對蘇憐兒上了心。
    巧就巧在,差役上門那日,曲文軒正好來送新寫的詩稿,一進雅間就撞見父親握著蘇憐兒的手,桌上還散落著數張銀票。
    曲文軒隻覺得腦子裏 “嗡” 的一聲,方才醞釀的詩意全散了,隻剩下滿心的震驚與羞憤。他當即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父親怒斥,“蘇姑娘冰清玉潔,豈容你用金銀輕慢!”
    曲明遠被兒子當眾嗬斥,臉上掛不住,冷笑一聲:“一個妓子罷了,唱了你兩首歪詩,就成了紅顏知己?她頭上還戴著我送的金釵呢?不隻金釵,我今日帶了銀票來就是為她贖身,納為妾室!”
    父子倆越吵越凶,從雅間一路推搡到樓梯口,曲文軒被推得踉蹌倒地,從樓梯上滾下來,正好滾到大理寺差役腳下。
    ·
    許大人放下卷宗,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趁著禦史還未聞風上折,他連夜將卷宗呈到了禦前。
    此事也很快就傳到了宮裏。
    靈粹宮的廊下,孟姝正彎腰逗弄懷裏的玉奴兒。
    聽到綠柳回稟後,她不無可惜的道:“此事提早了幾個月爆出來,怕是未必能達到原先估算的效果了。”
    綠柳低聲道:“娘娘,春禧殿方才傳了太醫,估摸著曲婕妤聽到父兄落獄,已經動了胎氣。隻是眼下翠屏還沒法將消息傳出來。”
    簷角垂落的銅鈴被風拂得輕晃,孟姝淡淡道:“她不是為親人擔憂。私自將宮物送回娘家已是犯了宮規,竟還輾轉落到了那般去處,這才是真的惶恐。”
    曲婕妤先前讓瑞雪送出過不少東西,是存著貼補母親的心思,可那些個銀子首飾,無一例外,都落到了她父親手裏。
    綠柳道:“奴婢原想著,以曲婕妤素日的謹慎,先前把從齊嬪那裏得來的物件送出去也就罷了,斷不會將皇上禦賜的東西往宮外遞。畢竟那些賞物上都帶著印記,稍有差池便是禍事。”
    “人哪有沒弱點的。常言道,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她越是鉚著勁想往上爬,就越會在意從前過得有多卑微。在宮裏掙來的體麵,總得讓人瞧見才甘心。”
    ......
    春禧殿內彌漫著淡淡的藥味。
    陸太醫的聲音就在榻前響起,可那些字句落在曲婕妤耳朵裏,卻像隔著層厚厚的棉絮,模糊成一片嗡嗡的雜音。
    隻有小腹間隱隱的墜痛,一下下牽扯著神經,尖銳而清晰。
    此刻,她仰躺在軟榻上,麵色異常蒼白,同時一股濃重的無力感從四肢百骸漫上來。
    陸太醫寫好安胎的方子,又將翠屏拉到外間細細囑咐了許久,隨後便提著藥箱悄聲退了出去。
    殿門合上的輕響落定後,春禧殿便徹底靜了下來。
    兩個時辰過去,殿外的日頭已爬到正中,透過窗紗在青磚地上投下亮晃晃的光斑。
    已經是午時了。
    沒有旨意,沒有慰問,甚至連相熟的嬪妃派人來探個消息的都沒有。
    曲婕妤望著帳頂,眼神空茫地定了許久。她從來都是一個人,以前還有瑞雪陪著,現下連她也沒了。
    “扶我起來,梳妝。”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發啞。
    翠屏正端著剛溫好的藥碗進來,聞言忙放下碗上前:“娘娘,您才動了胎氣,陸太醫再三叮囑要靜養,藥剛熬好,您先趁熱喝了……”
    “扶我起來,梳妝。”
    重複的語氣裏添了幾分冷硬。
    翠屏不敢再多話,待梳妝畢,曲婕妤指了件月白色的宮裝,穿戴停當,她對著鏡子理了理衣襟,輕聲道:“去仁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