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際，鳥獸齊鳴，未逾一炷香時，遠處豔陽高照，傾斜的暖光射入山洞。
    蜷縮於芭蕉葉上的人，無意識地抽搐著，繼而如大夢方醒般，猛地彈身而起。
    許是噩夢一場，額頭盡是汗珠，胸脯起伏，氣喘籲籲，因視線略模糊，他低頭拂下一綹發絲，揉眼間又是一滯，在如雷的心跳中，茫然無措地盯著自己的雙手，怔然發呆。
    他分明記得……記得自己被……
    他眉頭緊蹙，痛苦地扯著額前的頭發，在冷靜過程中聽到了一直被忽視的動靜，那是刀刃劃過樹木的聲音，尖銳刺耳。
    經曆了一番內心的掙紮後，他艱難地轉過身，朝陽映照在洞口，灑在一位身著玄袍的青年身上。精致的虎麵遮住了麵容，隻露出線條分明、略顯淩厲的下巴。即使知道他已經醒來，也沒有絲毫停頓，隻是冷漠地掃了一眼。
    “軒轅城主。”
    青年的聲音低沉而悅耳，然而，這聲音傳入初醒之人的耳中，卻引發了無盡的驚恐。
    那絕非噩夢，他清晰記得在火光映襯下扭曲的虎麵，記得冰冷手指撬開他嘴巴灌入鮮血的場景，記得鋒利劍刃斬斷他四肢的畫麵。骨肉分離的劇痛仿佛仍殘留於骨髓，令他通體生寒，整個人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此刻的恐懼無所遁形。
    看著他顫抖的樣子，青年並未流露出輕視或鄙夷，眼神沉穩，語氣平靜地說道：“看來你記得昨天晚上發生過什麽。”
    “我是江易，寒山宗弟子。”
    男人沉默須臾，下意識攥緊雙臂，竭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他不解青年為何突然自我介紹，遲疑之際，用破碎的語調回應道。
    “我，我是，軒轅弈。”
    時隔許久，他幾乎忘卻該如何言語。
    軒轅弈本以為江易會接著說些什麽，可忐忑不安地等了許久，卻見他撤回視線繼續削著手中的木頭，看模樣似乎是根拐杖。
    記憶在沉默中不受控製的回到了進山前，那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青衣男子，毫無預兆地將他的手下屠殺幹淨，逼問著那件本該隨舊人一同埋葬在往昔的辛秘，他的不答，換來全身骨頭被一根根敲碎，最後被扔進詭異的樹身中，不知年歲地，受盡了肉血蠶食的痛苦。
    他自是知道活不下去，但想到府中從此孤身無援的女兒，便苦苦支撐。
    而這個人，救了他。
    那棵樹的本事，軒轅弈不是不知道，哪怕他做了充足的準備卻依然束手無策，但這個人卻在隻身前往的情況下，將它徹底滅絕。
    此等手段，不亞於青衣男子。
    他也是為了那樁秘密而來？
    瞧著年紀，分明與他女兒相差無幾。
    軒轅弈死死咬緊牙關，無論如何，哪怕有救命之恩，他都不能說出來。
    “我不會問。”江易淡淡開口，在軒轅弈驚訝又惶恐的目光中說道：“藏在你身上的東西，我自會撬開另一張嘴巴。”
    軒轅弈清楚他說的是青衣男子，卻因想法被戳破，分外緊張道：“前輩，會讀心術？”
    江易挑眉，“軒轅城主乃修道之人，竟要學凡夫俗子般計較世間有無讀心術嗎？”
    軒轅弈麵色一紅，無從回答。
    江易倒沒想到城主會是這樣心思單純之人，他扒開那層樹皮前，都以為裏麵是白發蒼蒼的小老頭，又亦或是傲睨一切的彪形大漢。
    軒轅弈不敢再與他搭話，心裏認定了眼前的青年是位境界高深，披著年輕皮囊的老怪物，縮在角落裏時不時小心地打量兩眼。
    劫後餘生，往日夢魘平複，餘下滿心是想回到城中，看看女兒是否安好。
    可他實在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提，萬一惹惱眼前人，怕是要被瞬間滅殺於此。
    就這麽煎熬地等了許久，山洞外突地傳來一聲長嘯，一縷白煙帶著驚鳴從某處衝向天空，炸開一團顯眼的紅色符號。
    江易站起身，將那根拐杖扔到軒轅弈腳邊，眸光帶有一絲警告的意味，“城主大人百折不撓，想來你我之事，亦不會多言。”
    軒轅弈一怔，隨後猛地點頭。
    江易取出一隻巴掌大的竹筒，運起靈力將其拋向高空，一聲爆鳴，炸出了同樣的紅符。
    不過幾息，便有幾道破空聲疾馳而來。
    其中一道顯眼的身影，在看到江易的瞬間，眨眼便落至洞口。
    那張英俊的麵龐，此時滿是怒氣。
    程曜的目光先在江易身上仔細打量，見他換了身衣服並無大礙，心中稍鬆，但很快又將目光投向角落之人，審視間眉頭猛然一皺，露出一口白牙，有些咬牙切齒道：“我還在尋思師弟你究竟是要去做什麽，竟還需要迷暈你傅師兄，難道就是為了與他相會？”
    他不禁攥緊了江易的手臂。
    江易從他吃人般的目光中察覺到什麽，眉頭微皺，直接甩開，沉聲道：“師兄慎言！”
    方子固和傅雲墨在程曜身後並肩趕來，方子固當下忍不住道：“瞧你這不分青紅皂白的瘋狗模樣，非要讓他唾棄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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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雲墨反常地沉默著，看向江易的眼神十分複雜，他一向對煉丹之事饒有興致，可惜沒有煉藥師的天賦，隻能通過觀看藥方、識別藥材來彌補遺憾。當他醒來，發現江易已經不見蹤影，瞬間明白昨晚那碗粥有問題。
    他自知幫不上忙，但江易也不用下藥迷倒他，然後獨自犯險啊！
    這令他心中萬分難過，五味雜陳。
    程曜凝視著被甩開的、空蕩蕩的手，心中湧起無盡的委屈。
    他們天未亮便率領軒轅黎召集的人手出發，卻在山中遇見驚惶失措的傅雲墨，得知江易下藥迷暈他後離去，加速趕往惡靈陰樹之地。然而，那裏已無妖獸和詭樹的蹤跡，僅餘一片被火焚燒殆盡、仍冒著煙的黑色殘渣。
    程曜心裏怕極了，全身氣血衝向腦門，唯恐江易生了意外，誰能想到他竟同一個衣不蔽體的陌生男子待在此處，好不悠哉！
    軒轅弈在三人直勾勾的目光下，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他雖然瞧著不靈光，卻也不是蠢笨之人，從幾人談話間便猜到他們也是寒山宗弟子，這麽說，江易沒有騙他？
    還是說，江易在寒山宗已經隻手遮天？
    他實在難以想象，一個同他女兒一般年紀的晚輩，能獨自剿滅那等通天的邪樹。
    現實沒有給他太多思考時間，江易淡然揭開了他的身份，“這位是軒轅城主。”
    話音落下，氣氛瞬間鴉雀無聲。
    好半晌，方子固指著臉色蒼白的軒轅弈，聲音不可置信地拔高，“他是老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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