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陽的手指猛地一顫，喉頭發緊。他正站在田埂上，陽光打在臉上，熱得發燙，可他卻覺得冷，從骨縫裏滲出的寒意讓他後頸繃緊。
    “林書記！”一個村民舉著相機衝過來，笑得滿臉褶子，“合個影唄！”
    他下意識點頭，嘴角剛揚起，視線卻忽然模糊了一瞬。天地像是被誰擰了一下，遠處稻田翻湧成波浪，明明是靜止的水渠，此刻卻仿佛緩緩流動起來。他眨眨眼，恢複正常。
    “謝謝您啊，林書記。”老農王德貴握著他的手，粗糙得像砂紙刮過皮膚，“以前我們總說政府做樣子，這次……這次真不一樣。”
    林海陽回握，掌心出汗。他聽見自己聲音幹澀：“你們種得好，才有收成。”
    “是您把路修通了，把水引來了。”王德貴眼眶泛紅，“我兒子在外打工，現在都打算回來種地了。”
    人群又是一陣歡呼，鞭炮炸響，空氣裏彌漫著火藥味和泥土腥氣。林海陽想吸口氣，卻被煙嗆得咳嗽起來。他抬手掩住口鼻，卻發現自己的手還在抖。
    “林書記，紀委那邊來電話了。”小田湊近低聲說，“說是正式任命下來了。”
    他愣住，煙霧還未散盡，耳邊傳來鼓掌聲、喊聲、笑聲。所有聲音混在一起，變成一種奇怪的嗡鳴，像是某種頻率在腦內震蕩。
    “我……正式了？”他問。
    “是。”小田點頭，“恭喜您。”
    林海陽沒說話。他低頭看著腳下的土地，剛才還鬆軟濕潤，現在卻堅硬如鐵。他用鞋尖輕輕踢了一下，發出金屬撞擊般的聲響。
    “這土……”他喃喃。
    “怎麽了？”小田問。
    “沒什麽。”他搖頭，轉身走向主席台。掌聲再次響起，他站上講台，看見下麵一張張笑臉，心裏卻空蕩蕩的。
    “各位鄉親，今天看到大家的笑容，我很高興。”他說，“農田改好了，水也通了，接下來我們要做的，還有很多。”
    台下有人喊：“林書記，我們會好好種地的！”
    “對，咱們一起幹！”他又笑了，但笑容僵硬，像是貼上去的一層膜。
    講話結束，他走下台時，腳步虛浮。太陽照在背上，卻感覺不到溫度。他摸了摸額頭，全是冷汗。
    “林書記，要不要休息一下？”吳藍遞來一瓶水。
    “謝謝。”他接過，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是溫的，入口卻像冰一樣刺牙。
    他皺眉，再喝一口，味道變了，帶著一絲鐵鏽味。他低頭看瓶身標簽，生產日期清晰可見，包裝完好。
    “這水……”他遲疑。
    “是我們村新井打出來的。”吳藍笑著說，“比城裏好喝多了。”
    他點點頭，把瓶子放下。指尖殘留著那股怪味，揮之不去。
    “林書記！”小奕跑過來，臉頰泛紅，“剛才你講話的時候，我都激動哭了。”
    他看著她，眼神有些恍惚。“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一直都在啊。”她拉住他的手，“你怎麽了？臉色好差。”
    “沒事。”他抽回手，“可能是太累了。”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她說，“大家都懂你的辛苦。”
    他點頭，轉身朝車走去。小田跟在後麵，沉默不語。
    車子發動，駛出村莊，他回頭看了一眼，陽光灑在田野上，金燦燦的。但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像是整個世界被調低了一格亮度。
    “林書記，紀委那邊讓您明天就去報到。”小田開口。
    “嗯。”他應了一聲，望著窗外掠過的山丘。那些山，本該是綠色的，此刻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藍色。
    “你覺得……這個世界，正常嗎？”他忽然問。
    小田愣住：“什麽意思？”
    “比如……這些山的顏色，是不是變了？”林海陽指著窗外。
    小田順著看過去，皺眉：“沒有啊，還是老樣子。”
    林海陽沒再說話。他閉上眼，腦海裏浮現出剛才那一幕：水的味道變了，土變硬了，山的顏色也不對勁。
    他猛然睜眼，發現車窗外的世界，正在慢慢褪色。
    色彩一點點消失，就像被什麽東西吞噬掉。
    “停車！”他大喊。
    車子急刹，小田回頭看他：“怎麽了？”
    林海陽喘著氣，看向窗外。一切恢複原狀，青山綠水，陽光明媚。
    “……沒什麽。”他低聲說。
    車子重新啟動，繼續前行。林海陽靠在座椅上，盯著自己的手指。
    剛才那種顫抖，又出現了。
    而且，這一次，沒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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