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淺茉的聲音一改之前的柔弱，變得像生鏽的齒輪，澀聲道：“我跟葉雨桐是高中同學，這是你們知道的，但不是全部。”
    “她家很富有，中考後輕鬆上了b市最好的私立學校——瀾程，對我來說這是暗無天日的三年。”
    本來以何淺茉的家庭條件，並不能承擔跟學校名氣成正比的高昂學費。
    碰巧瀾程那一年增加了培養方向，以前是專門培養留學方向的高中生，改為學生可以根據自身情況選擇參加國內或國外的高考。
    因此為了提升重點大學升學率，特別向當年中考成績優異的學生設立高額獎學金，隻要報考瀾程，不僅免除學費，從入學開始就有可觀的現金獎勵。
    所謂財帛動人心，果然吸引到了一些成績優異的學生入學就讀，何淺茉就是其中之一。
    從入學開始，性格內向的何淺茉就被葉雨桐收為了跟班。
    這個學校有優良的師資，先進的教學設備，連宿舍都是按照著名大學的標準複刻，但參差不齊的生源，讓平時的生活十分的難熬。
    葉雨桐從小被家人溺愛，養成了驕縱跋扈的性格，對沉默寡言又自卑的何淺茉呼來喝去。
    三年間，不論是自己沾著粉筆灰的校服外套被扔進垃圾桶、還是幫葉雨桐拎書包、去食堂打飯、去校門口拿外賣、替她寫作業，何淺茉都默默忍受下來。
    畢竟不止減免所有學費，每年的各項獎學金存起來還可以補貼以後大學的費用。
    瀾程的師資條件又那麽好，如果爆發矛盾導致退學，實在沒有能力再去同一個等級的學校。
    直到高中畢業時，發生了一件事，讓何淺茉的神經徹底崩塌。
    就在她和葉雨桐拍畢業合影後，葉雨桐發現自己的項鏈不見了，這條項鏈不僅價格不菲，更重要的是她父母訂做的高中畢業禮物，隻有這一條，自然是珍貴。
    當天照相是在一個公園內，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何淺茉拒絕了葉雨桐掀她校服的舉動，感覺一向溫順如綿羊的人敢反抗自己，權威受到挑戰後，情緒失控的葉雨桐不僅強行搜了何淺茉的身，還把她推倒在地。
    十幾年過去，她依然清晰記得躺在地上時泥土的味道，還有滿樹的女貞花，密密匝匝的米粒一樣的花苞在綠葉間流淌成白色溪流。
    看完這些，後背的疼方才蔓延開來，不隻是骨頭縫裏像鑿了冰錐的疼，還有那種皮膚割破後灼熱又粘稠的疼。
    翻身站起來後，她看到了被摔碎的眼鏡片和變形的鏡框。
    鮮血順著後背蜿蜒而下，新月一般的傷疤一直伴隨著她。
    如同瀾程教學樓外逐漸枯萎的爬山虎，何淺茉覺得自己的青春也結束了。
    從那之後，何淺茉就不再跟葉雨桐聯絡，她以為新的環境，新的生活會讓自己忘卻不想回憶卻忘不掉的那些畫麵。
    直到大四那年，葉雨桐聚會時帶著何淺茉一起認識了段明遠。
    從對段明遠的頤指氣使來看，葉雨桐把他當成了跟班而不是男友。
    很快，深空冒險穀樂園開業，幾百元的門票讓有心去打卡的何淺茉望而卻步。
    葉雨桐說她請客，代價是讓何淺茉替她和另一位男朋友排隊。
    因為星際迷航的試運行吸引了太多遊客，葉雨桐可吃不消在隊伍裏站三四個小時。
    何淺茉走向排隊人群，葉雨桐和男朋友穿著情侶裝，牽手轉身時不無炫耀的說：“她當年就這麽聽話，讓幹什麽就幹什麽。”
    那一瞬間，仿佛又回到四年前的初夏，後頸和肩胛又一次冷熱交替地疼痛起來。
    於是她電話通知了段明遠，告訴他葉雨桐在深空冒險穀，他最好過來。
    這麽說的好處，是讓段明遠覺得可以給葉雨桐一個驚喜。
    等到葉雨桐和另一位男朋友上了星際迷航後，她又一次撥通了段明遠的電話，告訴他在設備出口處等。
    這下葉雨桐必須要麵對3分半之後，同時麵對兩位男朋友的局麵了。
    葉雨桐看到段明遠來電話並沒有接，收到了他發的消息後，開始驚慌失措。
    雖然兩人感情中，葉雨桐是主導地位，但作為血氣方剛的小夥子，看到自己女朋友跟另一位男生穿著情侶裝走下過山車，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這個局麵很難收場。
    等到馬上到達終點時，葉雨桐看到了段明遠果然站在出口，一時情急，沒有等設備停穩，就從設備上跳了下來。
    腳下一滑，葉雨桐不小心跌落到設備檢測井，造成骨折。
    這就是8年前的經過。
    盛冬看了我一眼，我適時遞上杯檸檬水，何淺茉拿在手裏的礦泉水瓶已經被捏的變了形。
    大概過了半分鍾，何淺茉的呼吸平緩下來，眼神也平和了一些。
    她把檸檬水一飲而盡，我繼續倒水時，她雙手推過杯子，小聲說了句謝謝。
    盛冬沒有催促，安靜的靠在椅背上。
    何淺茉說前段時間的聚會，是段明遠找到她，想邀請老朋友們吃個飯。
    她並沒多想，以為隻是段明遠如今功成名就，想在聚會時炫耀一下。
    至於在雀翎雅集偷拍，則是有人直接在她的公眾號下單付款後留言。
    她甚至都不知道偷拍對象是誰，隻是按照留言提示到了會所外。
    當她用長焦鏡頭拍攝a01房間內兩個人時，才發現是段明遠和葉雨桐，當然做這件事對她來說毫無愧疚。
    拍完之後她把爆料發給媒體和自媒體，接下來就等這件事的發酵和傳播了。
    說完這些的何淺茉如釋重負，拿起杯子小口喝光了水。
    她站起身，手機塞進褲兜，把相機包和背包抱在懷裏，聲線柔弱中帶著顫音：“照片的後期做完我發給您。”
    我走在她身前一步，幫她推開了門。
    她出門時頭更低了，發絲掠過門把手，好像地上掉了東西。
    不知道是向我道謝，還是不想跟我對視。
    她的身影很快隱沒於街道轉角，就像前幾天的春雪消弭無形。
    我轉過身，盛冬仍闔目靜坐，方才送甜品的小哥已經把保溫箱放在了窗下。
    上午的陽光漫過窗欞，今天又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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