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遠方揉了揉發酸的眉心，眉峰褶皺裏藏著整日的疲憊，卻仍扯出一抹笑意：
    “你這麽晚怎麽也還沒回去？”
    他說話時帶起的氣流，讓桌上的文件邊角微微顫動。
    沈佳慧踩著細高跟走近，黑色職業裝的裙擺輕輕掃過地麵。
    她目光掠過杯壁結著褐色茶垢的茶杯，睫毛輕顫：
    “書記，再忙也得吃飯，身體可不能熬壞了。”
    聲音像冬日裏溫過的米酒，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
    董遠方迎上那雙盛滿關切的眸子，轉頭望向窗外。
    暮色早已浸透整座縣城，路燈次第亮起，在柏油路上洇開一片片昏黃。
    他突然一拍大腿，爽朗的笑聲打破辦公室的沉寂：
    “你可別說，現在真有點兒餓了，走，請你們吃飯去！”
    三人並肩走出辦公樓時，冷風裹著烤紅薯的甜香撲麵而來。
    劉少強抱著公文包小跑步跟上來，羽絨服拉鏈沒拉嚴實，凍得直縮脖子：
    “董書記，人民路新開了家羊肉湯館，聽說......”
    話音未落，董遠方點點頭，說道：“就去那兒！”
    整頓後的街道寬敞整潔，兩側攤位鱗次櫛比，糖葫蘆串在霓虹燈下泛著琥珀色的光，鐵板魷魚的香氣混著攤主的吆喝聲直往人鼻子裏鑽。穿著厚棉衣的大爺大媽推著小車慢悠悠晃蕩，年輕情侶捧著糖炒栗子邊走邊笑，孩子們舉著發光玩具在人群裏穿梭。
    冬夜的寒風順著人民路的縫隙鑽進來，董遠方下意識裹緊羊絨外套大衣，鼻尖卻突然觸到烤紅薯的焦香。
    夜市攤位次第亮起暖黃的燈，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混著鐵板魷魚的滋啦聲，將寒意烘成了浮動的霧氣。
    “看來城管局的整改還是很有成效，比前段時間我跟宋縣長出來看到的，熱鬧多了。”
    董遠方踩著新鋪的防滑地磚，皮鞋與路麵碰撞出規律的聲響。
    他望著轉角處新增的分類垃圾桶，還有戴著紅袖章維持秩序的誌願者，眼角笑意裏藏著欣慰。
    沈佳慧笑了笑，呼出的白氣在路燈下凝成細小的冰晶，說道：
    “書記，我們現在官本位思想太嚴重了，領導看到哪裏，哪裏一切都好。” 。
    董遠方轉身看向一家重新裝修的羊肉湯館，玻璃櫥窗透出蒸騰的熱氣。
    他抬手攔住欲言又止的沈佳慧，聲音裏多了幾分沉重：
    “所以，我們做領導的，一定要因地製宜地做規劃。”
    夜風卷起地上的宣傳單，他彎腰拾起揉成團，
    “如果僅僅為了一己私欲，胡亂上馬項目，下麵的人盲目執行，最後吃虧的還是老百姓。”
    董遠方腦海裏不經意間呈現出古星辰那小人得誌的嘴臉。
    董遠方話有所指，從食品產業園對土地、原料、勞動力數量和成本等諸多方麵考慮，道口縣有著安龍區無可比擬的優勢，朝陽市委副書記古星辰為一己私欲，截胡運營公司，計劃在安龍區再建個食品產業園，本末倒置、胡亂彈琴，最後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坑的是當地老百姓。
    沈佳慧輕輕應了聲，從皮質手包裏抽出濕巾，動作輕柔地擦拭起斑駁的木質餐桌。
    劉少強踩著磨舊的瓷磚走向櫃台，粗糲的嗓音在蒸騰的白霧裏揚起：“老板，三碗羊湯，要濃白湯底！再來兩份醬羊肉，餅絲切三份！”
    掌勺師傅舀起沸騰的羊湯，銅勺與瓷碗相碰發出清脆聲響，引得後廚的蒸籠也跟著 “咕嘟咕嘟” 冒熱氣。
    當深褐色的陶碗端上桌時，乳白的湯汁正泛著細密油花，撒在表麵的香菜碎隨著熱氣輕輕顫動。
    董遠方接過劉少強遞來的粗陶勺，舀起一勺湯吹散熱氣，入口瞬間，醇厚的鮮香混著胡椒的微辣在舌尖炸開，凍僵的指尖漸漸回暖。
    劉少強撕下大塊羊肉，油脂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光澤，他一邊嚼著酥脆的餅絲，一邊朝沈佳慧示意：
    “沈書記，這家羊油辣子絕了，拌湯裏忒香！”
    沈佳慧笑著舀了半勺紅油，澆進羊湯裏。
    三人不再言語，唯有瓷碗與湯匙碰撞的輕響，和窗外呼嘯的北風形成奇妙共鳴。
    董遠方望著碗裏浮起的油花，低頭喝了口滾燙的羊湯，暖意順著喉嚨直抵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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