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地穿過縣委會議室米白色的遮光簾，在紅木會議桌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線。
    投影儀的藍光在李書平身後流轉，他手中的激光筆在屏幕上劃出紅色光斑，正在匯報投資公司籌建情況。
    ppt 上跳動的數據圖表裏，那 300 畝食品產業園的賣地收入，如同金色的種子，在短短幾個月裏，催生出投資公司的雛形。
    “各位領導，在今後的工作中，投資公司以道口縣國有企業的身份，參與到道口縣的經濟發展中，為道口縣創造更多就業崗位、稅收收入。”
    李書平合上激光筆，將其別在西裝口袋，挺直腰板，目光掃過在場領導，語氣堅定有力。
    掌聲驟然響起，猶如驚蟄的春雷，打破了會議室的沉靜。
    投資公司黨委書記孫建民笑著起身，與李書平一道，向各位領導深鞠一躬，眼角的皺紋裏盛滿得意。
    其他領導也紛紛點頭，讚許聲此起彼伏。
    董遠方機械地拍著手，指節叩擊掌心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盯著桌角擺放的道口縣全域規劃圖，深褐色的瞳孔裏倒映著密密麻麻的路網和產業園標識。
    在他的構想中，投資公司應該是撬動區域經濟的杠杆，是全縣的投資平台，是整合資源的樞紐，是脫貧工作的領頭羊，職能和定位要遠超他在濟水時組建的城投公司。
    而眼前這般普通國有企業的定位，顯然遠遠偏離了他的設想，不滿與失望在他心底翻湧，讓他的臉色愈發陰沉。
    沈佳慧輕抿著茶水，瓷杯邊緣的口紅印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她悄悄抬眼，透過氤氳的熱氣望向董遠方，捕捉到對方眉間凝結的陰雲。
    而正沉浸在掌聲中的孫建民和李書平，絲毫沒有察覺到一二把手臉色的變化，他們滿麵春風，仿佛已經看到投資公司蓬勃發展的輝煌未來。
    秘書長胡傑端坐在董遠方斜側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會議記錄本的邊角。
    他的目光在董遠方緊繃的下頜線停留半秒，喉結微動，隨即挺直腰板，掌心在桌麵輕輕一按，會議室裏此起彼伏的私語聲瞬間消弭。
    “今天這個會議主題，就是一起討論我們縣投資公司的規劃和發展，” 他環視一圈，繼續說道：
    “各位領導可以各抒己見，談談自己的看法。”
    寂靜像塊潮濕的海綿，將空氣都擠壓得粘稠。
    眾人的目光在會議桌上來回遊移，筆尖懸在紙麵遲遲未落。
    胡傑嘴角的笑意漸冷，視線精準鎖定在副縣長崔誌鵬身上：
    “崔縣長，您主管工業和經濟，帶個頭？”
    崔誌鵬的座椅與地麵摩擦出刺耳聲響，他慌忙起身，領帶歪斜卻渾然不覺：
    “各位領導，剛才聽了李總的匯報，感覺很振奮也很震撼！”
    他看向投資公司孫建民和李書平，繼續講：
    “這麽短時間裏建成，後期發展空間充滿想象，需要我這邊協調的工作，我一定全力支持！”
    尾音未落，大拇指已直直戳向李書平，肥厚的掌心映得對方西裝上的金色紐扣愈發耀眼。
    分管城建的副縣長賀博文，緊跟著發言道：
    “確實了不起，這效率在全市都是標杆！”
    有人起了頭，其他幾個領導也紛紛發言，稱讚投資公司組建快、規劃好，未來可期。
    大家愛說好聽話，也喜歡聽好聽話，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團和氣。
    掌聲餘韻未散，中央空調出風口發出細微嗡鳴。
    沈佳慧將鋼筆擱在筆記本上，金屬筆帽磕出清脆聲響。
    她垂眸調整珍珠耳釘，餘光瞥見董遠方食指有節奏地叩擊桌麵，暗紋西裝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表冷冽的表盤。
    “董書記，我補充幾句？”
    沈佳慧揚起下頜，口紅在白熾燈下泛著冷玫色光澤。
    得到點頭示意後，她抽出最上方的會議材料，紙張摩擦聲在死寂的會議室格外刺耳。
    “剛才大家講了很多，誇讚投資公司工作效率高，後期規劃好，大家都總結了我就不再重複，”
    她突然合上文件夾，震得水杯裏的茶葉劇烈震顫。
    “我想說的是，投資公司接下來的工作規劃格局沒有打開。”
    李書平手中的鋼筆 “啪嗒” 掉在地上。
    這位素來沉穩的總經理脖頸青筋微凸，與孫建民對視時，兩人眼中皆是驚惶。
    沈佳慧卻像沒看見般，踩著高跟鞋繞過長桌，在李書平麵前站定：
    “縣裏如果僅僅是為了增加一個大型國有企業，完全可以單獨建個酒廠，建個食品公司，沒必要組建個投資公司。”
    她的聲音裹著冰霜，字字砸在眾人耳膜上，空調風口的灰塵都仿佛凝固在空中。
    會議室陷入詭異的真空。
    孫建民解開的紐扣此刻勒得他喘不過氣，崔誌鵬尷尬地將手縮到桌下。
    直到沈佳慧轉身，高跟鞋跟重重碾過李書平掉落的鋼筆，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我不知道兩位老總是否去過濟水市。”
    她看向董遠方，接著說道：
    “看看我們董書記當初組建的城投公司，對當地整個城市發展帶來的改變。”
    窗外突然炸響悶雷，雲層將陽光盡數吞噬。
    沈佳慧並沒有提出自己對道口縣投資公司後期的規劃，她想著董遠方應該有更全麵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