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七十五章 此番換我護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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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離被很貼心的放在了蘇方沐的身側,此時她正沉眠在黑甜夢鄉。她太困太累,現在終於能讓她休息片刻……

    細嫩眉峰一皺,不,不對!蘇方沐的藥還沒送到,大家還等著她的靈藥——

    長離猛地從床榻上驚醒,一下子就從臥著變成了坐著。胸膛劇烈起伏,她對上了吟娥那還未從剛才的突變中恢複過來的臉,氣喘籲籲卻又下意識壓低了聲音問:“蘇方沐怎麽樣了?”

    吟娥搖搖頭,示意她看身邊。長離順著她示意的方向低頭看去,隻見蘇方沐的臉色竟是比白紙還要慘白。

    她這是怎麽了?!”長離大驚,倉皇失措的環顧屋中的人,祈求能夠尋到一絲令她心安的消息,可惜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濃濃的擔憂,不僅是對蘇方沐,還有對她長離自己。

    你們告訴我啊,蘇方沐她怎麽了?”長離的聲音中微不可察的帶了一絲絕望的顫抖,淚水毫無預兆的就從她還有些稚嫩的鳳眸中奪眶而出。

    見她這樣,眾人心中亦是不好受,還是弈楸沉吟著走了過來。

    長離,你先聽我說。”弈楸看到長離濕漉漉的眸子轉了過來,心中定了定方才繼續,“你帶來的南燭草當真是異香撲鼻,光潤透亮,我們已經第一時間將它磨製成粉,按古法熬成了湯藥,喂蘇方沐喝下了。”

    但是——”

    但是,太舞長鞭所傷之人,能不能依靠南燭草康複痊愈,則要看被醫之人的體質和這木係靈藥合不合了。倘若合,那是再好不過,因為那樣藥效就能更好的被病體吸收,達到藥到病除的效果。然而倘若不合,藥效不能被完全吸收,那麽南燭的效用便等於對這具身體無用了。”

    弈楸說完,長長的歎了一聲。

    長離動了一下濕潤的眸子,嘴唇蠕動,“可是那個仙人……那個仙人她說過這仙草一定可以救活蘇方沐的……怎麽會……”

    弈楸沉了沉眸子,看到長離這樣子,他胸中愧意徒生,“這或許是那位仙人不想你失去希望,而且這南燭仙草確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她或許也是想要多一分讓蘇方沐存活的希望吧。”

    長離頓了很久,突然抬起頭,緩緩掃了一圈眾人,“可不可以……讓我和蘇方沐單獨處一會,我有好多話想對她說。”

    待房中之人退的一幹二淨之後,長離這才極緩極緩的對著蘇方沐俯下身去,啼哭漸止,取而代之的是落在蘇方沐唇畔的一個極輕極淺的吻。

    長離覺得心中鈍痛已去,如今剩下的是一種山崩海嘯般襲來的疲倦。她太累了,伸手觸摸到蘇方沐的肩胛骨,然後把頭枕在蘇方沐的頸邊,就像小時候常做的那樣。

    長離貪婪的呼吸著蘇方沐身上濃鬱的芬芳,這不是蘇方沐獨有的清香而是南燭草的味道。是南燭草在她的身體中漸漸融合,卻不知它能融合到什麽程度。

    窗欞透入的月色如水明亮,蘇方沐仍舊生死未明。

    長離突然望著那月色入了迷,還記得幾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如水的皎光毫不吝嗇的鋪了一地,蘇方沐就那樣搭著一件外衣,發髻半結,靜靜的站在欄杆前。

    她送了蘇方沐偷來的白芷,而蘇方沐顯然早就知道了這白芷的來曆,卻沒有戳穿,也沒有憤怒,而是一臉柔和的看著她,欣慰笑著。

    我的長離,長大了呀。”

    淚水漸漸潤濕了蘇方沐的右側衣襟,然而睡夢中的人並不會感受到那一陣涼意,也不知道正雛鳥般俯在她身上的少女巨大的悲傷。

    蘇方沐……”長離哽咽著,原本要說的話支離破碎的不成樣子,“蘇方沐你一定要醒過來……嗚嗚嗚你不是說過還要帶長離去很多地方玩的嗎?你不能食言嗚嗚……”

    你說過,我們的日子還很長,要帶我去看很多很多不同的風景……

    你甚至還沒有聽到我告訴你那個答案。

    齊焉安排給蘇方沐的屋子,是齊家最好的客房,它坐落在齊家大花園之側,春午夏夜隻要站在屋中推開窗子,花園中的盛景便能一覽無餘。然而這件屋子此刻的居戶,從搬進來那一刻起就完全沒有領略過這番趣味。

    此時站在花園中那一紅一白的身影則更是不會把目光投放到那滿池映著月色緩緩擺動的水芙蓉上,真真折煞了這一園風光。

    你擔心嗎?”逸寥無瞥了身邊人一眼。

    鬱連華搖搖頭,唇角掀起一個放心的笑,“她曾為百草仙子,即使被貶下凡間除了仙籍,永遠也是木係之身。南燭對於她來說,無疑是救命良藥。”

    逸寥無麵無表情的繼續注視著屋中那相依的身影,“那你怎麽不告訴她?”放縱長離哭的那樣傷心欲絕,居然還能忍住心腸不告訴她真相讓她放心,這不似鬱連華平日的作風啊。逸寥無萬年無波的心中終於升起了些許疑惑。

    鬱連華唇邊笑意淡去,仿佛剛才從未有過其他痕跡。

    你也感覺到了吧。”鬱連華似有所指,“終究還是來了。”

    與其讓她帶著糾纏於胸的不舍不甘離去,倒不如就這樣放任她淋漓的痛一場,痛過之後,便是白雲蒼狗,百年桑田。

    錚”一聲,長離終於又彈斷了一根琴弦。

    奇怪,怎麽越來越不禁彈了。”長離嘴中嘟囔著,起身去開一側抽屜,想要取來琴弦續上再給蘇方沐彈琴。

    長離兀自抽著琴弦,完全沒有發現,一道淡金柔光閃過,屋中已然多了一人。

    啊?你是??”長離轉過身不出意外的被嚇了一跳,但她很快鎮定下來,捏著一根琴弦滿眼平靜的問。

    站在她身前的女子眉心畫著一朵花瓣纏繞的類似菊花的花朵,她通身泛著淡金的柔光,一身淺藍色的華裳綴著長瓣靈花無數。乍一看還以為是哪片花海的花仙子,但隻要一對上她的眸子,所有之前的繾綣綺思都會煙消雲散。

    因為那是一雙寒勝冰雪的眼睛,用長離此時的心情來描述就是,她的目光都是摻著冰渣子的,看一眼就能遍體生寒。

    還未等長離詢問,藍裳女子便先一步開口。

    本仙乃是於南燭仙境修煉的一名散仙,前幾日島上的一株千年南燭草被賊人偷竊,此事可與你有關?”

    聲音如同目光一樣冰冷,聽得長離不自覺打了個寒顫。然而她麵對南燭仙的質問,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怯意,少女的頭微微昂起,瘦削的背脊挺得筆直。

    是我偷的。”

    好。”南燭仙的目光更冷了一層,“本仙無暇追究與你,隻問那南燭草現於何處?你若將之完好歸還,本仙便饒你一回。”

    長離捏緊了垂於身側的手,“對不起,草已入藥。”

    可有被食?”

    長離此時很想回過頭去看一眼蘇方沐,身體本能的想要去依靠蘇方沐的保護。想到此處時她不可遏製的渾身一顫。

    眼眶漸漸潤濕,心又開始鈍痛。從小到大,她每一次在外麵遇了事都無所畏懼,並不是全然因為骨子裏那份不羈難馴,有極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明白,不論是不是她鬧得翻天覆地,隻要往那個人身後一躲,就算是天塌了,也會有那個人替她頂著。

    涸穀一夜,術壇縱火,化光之事,畫舫使壞,惑心鏡亂……每一次,每一件,都是蘇方沐在守護她,闖了禍,蘇方沐來擔,要受罰,蘇方沐來受……

    淚水早已在眸中打轉,但是長離卻生生咬牙不讓它在人前滾落,示弱與他人。

    我是蘇方沐養大的孩子,蘇方沐從未在人前露怯,我怎能令她蒙羞?

    長離往蘇方沐的床榻那邊垮了一步,然後轉身對著散發著劇烈寒氣的南燭仙高高昂起了頭。

    蘇方沐,這一次,就讓我來守護你。

    被我吃了。”長離如是說。

    南燭仙顏色未改,語調愈冷,“擅食仙草,當領責罰。”

    任憑仙姑處置。”沒有一絲猶豫,沒有片刻躊躇。

    今後一切的苦難,都由長離來擔。

    南燭仙頷首,手中拂塵一掠,一道淡金色的光圈降下,將長離的雙手束縛在了身後,然後一個陣法結在長離與她的足下。

    誒請等一下。”長離突然開口。

    南燭仙維持著背對她的姿勢,隻是微微側頭以示詢問。

    長離看上去有些著急,“你先把我解開!給我一點時間!就一點時間!”

    南燭仙手中拂塵一拂,長離身上的束縛隨之解除。她還未來得及說謝謝就已經跑到了蘇方沐的床前,然後在襟中開始摸索。

    竟然把這個忘了!這可是我花了血汗錢買的呀。”長離說著從襟中取出了一樣物件。

    那是一隻盛放胭脂的玉盒子,翡中帶翠,出手生溫。是上好的玉料,盒蓋上刻著一支鳳羽,栩栩如生。

    呐,蘇方沐……”長離將胭脂玉盒塞在蘇方沐的手中,“這個玉盒子是我在一個很神奇的地方買來的,用的是我自己的錢哦。”玉盒雕刻的鳳羽上突然滴下了一滴水,在幽暗光線中轉動著微若的光華。然後越來越多……

    蘇方沐……”長離努力掩飾住聲音中的哽咽,“你最喜歡做胭脂了,所以,你能不能做那個我最喜歡的那種放在這個盒子裏?就像我一直陪著你一樣?”

    你可能不記得了,但是我一直都記得。”長離笑了笑,吸了下鼻子。

    惑心鏡當真是件妖物啊,沒想到連我也會被其中流轉的夢境所惑,欲罷不能。

    還記得曾經你我同在惑心鏡中發生的那些事情嗎?

    我紅衣風華,你玉顏如故。我在岐山殿中的花園見到了你,那是身為陵光的我第一次見你。

    這是用醴泉灌溉的仙草。你喜歡?”

    很有意思~可是我殿裏沒有人會做這些。你能來幫我做嗎?”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僅僅一麵,說了幾句話,我卻已將你刻在了心中。

    再後來——

    再後來,惑心鏡又給我們造出了怎樣的美好光景呢?

    我記不得了呢……蘇方沐,你可還記得?

    你要是不記得了也沒有關係。但是——”長離說著綻開一個柔美到極致的笑容,她用平生最溫柔的力度,一記吻覆在了蘇方沐的唇上。

    你一定要記得這個呀。蘇方沐……”長離吻畢,用手緩緩將自己撐在枕邊,繼而出口的是她這一生最鄭重的語調,“這就是我的答案。”

    淡金光華散去,屋中隻剩下了蘇方沐一人。

    月華如水,未曾因為方才的變故有絲毫的改變。千載明月,靜默如磐。

    床榻上沉睡的身影,突然微不可察的一動。繼而,沉闔了半年之久的眼簾緩緩睜開。

    奇的是,第一時間感覺到的,不是渾身的酸疼,不是靈台從未有過的清明愜意,而是唇上微燙的餘溫,和手中那溫潤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