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七十七章 隻恨此身非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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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城,齊家
炎夏悄然過去,秋風打著卷兒吹起薄裳廣袖,引得人一陣哆嗦。繁華熱鬧的羅城,蕭索之意如期而至。
蘇方沐今日又站在齊家大門口,等待那個已經消失了半月之久的人。
一陣喧天鑼鼓聲自遠而近,是金榜題名的狀元郎在打馬行街,紅袍宮花意氣風發。
那人今日不知能不能回來。”蘇方沐有些黯然的想。秋風入袖,她轉過身去想回屋加件衣服,正在這時有人喚住了她。
可是蘇家姑娘?”
我是,敢問閣下是?”蘇方沐對著麵前的老者行了一禮,笑著問道。
那,可是蘇方沐姑娘嗎?”那老者又問道。
蘇方沐點點頭默認,雖不知他來意,但可以確定對麵的老者並沒有打什麽壞主意。
哪知那老者和藹一笑,抬手一揮,一行十人的隊伍兩兩一對抬著一些木箱走了過來,然後將肩上的五隻木箱依次放在了蘇方沐麵前。
齊家的兩個看門護衛覺得有些奇怪,一個留著護在蘇方沐身邊,另一個默契的跑入屋中去找齊焉。
蘇方沐疑惑的看著那些箱子,不解的問那老者,“這些箱子……”
誰知那老者雙手一合,躬身行了一個大禮,恭敬地對著蘇方沐說道:“蘇姑娘,這是我家狀元爺贈給姑娘的禮物,還望姑娘不要推辭。”
蘇方沐這下更奇了,她與這狀元爺非親非故,怎麽人家平白無故送自己禮呢?
她再次回禮,說道:“這位老先生,您莫不是搞錯了?我與您口中的狀元爺素未謀麵,就算曾萍水相逢,有些交情,也擔不起這麽多禮吧。”
你我既非素未謀麵,也不是萍水相逢,更不止有些交情。”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從那行人右側傳來,一個身著狀元袍,滿麵紅光的男子從馬上下來,揮退侍從,緩緩走到蘇方沐麵前,笑容竟是那樣的熟稔,“方沐,你竟忘了我麽?”
王二哥……”蘇方沐微微失色,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當年安寧村那個憨氣斯文的王二哥,竟然在今日高中狀元,衣錦還鄉。
我自京城高中,聖上允我回鄉,路經羅城就過來看看你,順便送你些東西。”王二哥一臉溫柔的就像看著他新婚夫人。
可這些也太多了。”蘇方沐仍然想要推拒,她與王二哥已有數年未見,這剛一見麵就送她這麽多禮,真是太過了些。
王二哥卻意有所指,“這些是補五年的空。”
蘇方沐心頭如遭悶棍,說實在的,曾經她年少懵懂,對於王嬸家的王二哥確有過親近之心,但也隻僅限於兄妹之誼,雖然王嬸總是和她說想要她嫁給王二哥,說王二哥天資聰慧終有一日能高中狀元,那樣她就可以是狀元夫人。
並不是蘇方沐不相信王二哥的能/力,但是若非她喜愛的,即使是尊貴的皇後之位她也不屑看一眼。她可以想象的到,待王二哥此行回到安寧村,村中有多少昔日看不上他的妙齡少女會爭先恐後的急著獻殷情,她不想做那樣的人。
也並不是因為涸穀一事中,王二哥沒敢陪她同生共死才導致她一直後來對王二哥頗為冷漠。是王二哥貪生怕死也好,是他念及家中老母想要盡孝心也罷,誰都沒有要為喜歡之人赴死的義務。
她今日的拒絕,隻是因為——
她蘇方沐,早已心有所屬。
因為人的心啊,永遠都是很明亮的,它永遠都會向最暖的地方靠。若是一個人因為未知的恐懼拋下你,而此時有另一個人麵對已知的恐懼為了你寧願舍命而上,最終選擇為何,再明顯不過。
時如流水,白雲蒼狗。”蘇方沐淡淡的吐出這句話,對著王二哥行了個萬福,便繞過齊家石屏,往裏室去了。
齊焉早在一旁等了許久,因為顧慮到是蘇方沐自己的事情,覺得還是先不要插手的好。便一直沒有打擾他們說話,但此時見蘇方沐已經進去,而這耿直的王二哥和他的五箱厚禮還杵在齊家門口,感覺要是再讓他們這樣大張旗鼓的留在這裏,齊家門口的街市就都不用做生意了。
狀元爺,在下齊嚴,是齊家家主。”齊焉對著王二哥作了個揖,先禮後兵,禮還是要做足的。
齊公子。”王二哥因身份在,隻是對著齊焉點點頭,算作還禮。
齊焉將腰間別的扇子取出,一下一下在手心敲擊,“狀元爺飽讀詩書,難道會不明白蘇姑娘方才那句話的意思?”
……”
時如流水,白雲蒼狗。世間萬物在時間麵前永遠脆弱的不堪一擊,五年光景水般流逝,昔日的青梅竹馬,難道就要變為陌路之人?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王二哥雙手成拳,額間青筋突出,他苦讀數年,終於一朝金榜題名,為的,就是能夠在蘇方沐心中有所改變。他不再是那個懦弱不能沒有前景的村夫,而是衣錦還鄉聖眷正隆的狀元爺。
但是為什麽,他青梅竹馬的妹子眼睛裏除了冷漠就是疏離,過往的溫情半點未存。
她還是在怪我。”
哦?”齊焉正愁無從下手,想不到這狀元爺自己爆出了一個軟口,商人狡猾的本質促使她決定順藤摸瓜,“怎講?”
王二哥到底還是個耿直的,從不工於心計的他被齊焉狀若不經意的一問便套出了口,“我曾經眼睜睜看她入了一處有去無回的山穀,卻未曾與她同往。”
齊焉聞言暗自腹誹,原來如此,難怪蘇姐姐不喜歡他。自己不會爭取,怪得了誰?!
怒從心頭起的齊焉決定捅上一刀,於是她打開扇子對著王二哥瀟灑一笑,“那若是現在這件事再發生一次,狀元爺會如何選擇?”
這一問將王二哥頓時問的愣在了原地,如果蘇方沐再次跑入那種危險叢生的地方,此時的他會不會願意護她在懷呢?
圍觀的眾人皆不明所以的看著方才還意氣風發的狀元郎眼角泛紅大步離去,卻沒有看到狀元郎的眼中寫滿的懊惱。
他終究不願為了一個女子,舍棄他的所有。不論他微如雲泥,還是身家煊赫。在情之一字上,他永遠都是一個弱者。
齊家門前人漸漸散去,齊焉早收了扇子瀟瀟灑灑的去吟娥麵前邀功。街腳巷尾,一截紅袖隱露,繼而整個身影走了出來。
紅衣金冠,風華無雙。
隻是眼角眉梢藏著無盡的愁怨,再沒了從前的綺綣。
這幅樣子若是讓眾仙看見,恐怕他們就要示上自己的法器,看看這個冒充陵光神君的是何方妖孽了。
陵光在這塊地方已經站了很久,她看到五箱重禮抬到了齊家門前,她看到王二哥對著蘇方沐苦訴衷腸,她還看到蘇方沐對王二哥無情的拒絕……
飛入鬢間的長眉微微蹙起,那般情形若是換在半個月前,她怕是早就衝上去將那王二哥攆走,讓他有多遠滾多遠。可如今,她神體已複,隨之而來的是亙古至今的記憶,以及她身為庇佑南方的神君應擔的責任。
她已經不能再衝到人前,大大咧咧豪氣衝天的拍拍胸脯,大聲宣告“隻要有我在,蘇方沐是不會嫁人的!”因為作為長離,她的全部世界都僅是蘇方沐一人,因她喜,因她泣。而作為陵光……
她有什麽資格去縛住蘇方沐?
倘若蘇方沐跟了她陵光,那才是白白耗了自己的一生。
思及此,陵光猛地攢緊手掌,掌中握著的沉香木盒硌的她微微一搐,心下又沉一分。
木材之中,沉香木當屬上品,這在她從前身為長離時是根本無緣接觸的東西,如今對於她來說,卻是九牛一毛。那沉香木盒雕工無比精致,更重要的是,那纖長木盒中放置的是她從岐山神殿的花圃中采下的日日以醴泉之水灌之的仙境香草。
蘇方沐在幻境中,喜歡的那顆香草。
可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從前的長離可以冥思苦想數個晚上,隻為了去騙取一斤蘇方沐不經意間多看了幾眼的白芍;可以豁出性命去最危險的地帶,隻為了能夠多采些蘇方沐需要的香木;可以用全部身家,七年攢下來的所有銀錢去換取一隻微不足道的甚至曾經被她嫌棄的胭脂玉盒……
陵光啊陵光,你和那時的你相比,真是弱的太多。
所以長離有資格去告訴蘇方沐那個答案,而你卻毫無資格。
陵光長歎一聲,垂了眼簾。
隻恨此身非男兒,隻恨未生百姓家。
但是,真的好想去看她一眼,看看那株傳說中能讓人起死回生,青春永駐的仙草,有沒有讓蘇方沐恢複往日的精神,想看看她看到自己這般模樣,會是怎樣的表情,想看看若是自己還像之前那樣調皮搗蛋,她會不會仍舊拿起手邊的物什,打得自己滿院子亂跑……
嗬。”
找了再多的理由,心中再多的糾結。隻不過是因為——
真的,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