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第63章二次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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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四年正月十七,銅鶴香爐的青煙在奉天殿金磚上蜿蜒成河,將丹陛兩側的「考工圖」石刻映得影影綽綽。朱厚照撫過禦案上的神銳銃模型,槍管上「工」字暗紋與他袖口的鳳錨共生紋互為表裏,仿佛一道無聲的符咒,鎮住了階下群僚眼底的波濤。六部官員按品秩肅立,新上任的工部尚書王瓊捧著《工部則例》,目光不時掃過殿角——去年他還在火器營監工,如今卻因精通匠作被重新起用,個中滋味難以言說。
戶部尚書韓文的笏板叩響丹陛,驚起簷角積雪。
「啟稟陛下,正德三年太倉庫歲入白銀四百八十萬兩,較改製前激增四成。」他展開明黃緞麵的《歲入黃冊》,金絲繡邊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山西鐵稅與匠班銀折征貢獻銀一百六十萬兩,其中匠班銀占比升至四成。」
禮部尚書許天錫的烏紗帽翅劇烈顫動,跨前半步時腰間玉佩撞擊出脆響。
「匠班銀折征雖豐,」他的聲音像冰棱擦過青磚,「卻使匠戶棄業從商,四民秩序淆亂!《論語》曰『君子不器』,如今匠人捐官入仕,分明是棄本逐末!」
兵部尚書胡世寧的冷笑穿透殿中氤氳。
「許大人可知,宣府鎮火器列裝後,蒙古虜騎半年未犯邊?」他故意將「火器」二字咬得極重,「匠人牛二虎改良的蜂窩散熱槽,讓神銳銃連射十發不炸膛——這才是真正的『民安國本』。」
朱厚照的指節叩擊龍椅扶手,驚得銅鶴香爐裏的香灰簌簌跌落。
「洪武年間,匠戶徐壽能編《大統曆》;永樂朝紫禁城營造由太寧侯陳珪總負責,蔡信、楊青、陸祥等匠人主導設計,蒯祥、阮安等參與關鍵技術環節,是集體智慧的結晶。」他忽然展袖露出「匠作監」腰牌,「朕不過循祖製而已。許愛卿說匠戶棄業,為何山西鐵廠匠人甘願用『前程分』兌換《天工開物》抄本?此書乃永樂年間三寶太監船隊所獲番邦奇書,所載匠作之法與《考工記》互為表裏。」
殿中驟然靜得能聽見雪粒子撲打窗紙的聲響。許天錫的目光掃過皇帝手中的積分清單,清單末端「工器閣藏書」的朱印刺得他眼眶生疼——那是他曾力主焚毀的「番邦奇技」典籍。
延安知府兼工部侍郎張恪展開《延安府畝產圖》,墨線勾勒的曲線在殿中鋪成一片深綠。
「代田法推廣至山西、陝西五府,平均畝產增至十二鬥,較傳統耕作增五成。」他的指尖停在延安府的紅點上,「試行鐵犁、代田、苜蓿輪作三聯法的地塊,畝產達十五鬥,改良鹽堿地兩千頃。苜蓿茬田可使禾苗青健,疑為地氣回轉之術,與《泛勝之書》『糞壤力田』之說相合。」
首輔楊廷和輕撫胡須,朝服補丁在燭火下泛著柔和的光。
「張恪所言不虛,」他的語氣像在調和一碗苦藥,「但地方士紳以『改壟傷禮』阻撓苜蓿輪作,言必稱『漢臣不得立祠於府治中樞』。」
朱厚照忽然想起去年在翰林院偽造《宣德農具譜》的場景,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他叩了叩禦案上的《泛勝之書》注疏,從袖中抽出一卷明黃聖旨:「去年朕已特旨追封趙過為延安府城隍,準其祠廟立於膚施縣城中心。張恪年前已在延安府立趙過祠,春秋祭拜從未間斷。士紳若再阻撓,便是目無祖宗。」
許天錫忽然越班而出,手中捧著一本《禮記·祭法》。
「陛下!趙過乃漢代搜粟都尉,漢代循吏祠廟例在郡治,如今立在膚施縣城中心,豈不混淆層級?」他轉向張恪,「更有甚者,匠人竟在祠中擺放鐵犁模型,孔子曰『克己複禮』,此等行徑分明是褻瀆先聖!」
張恪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算珠在袖中撥得急響。
「許大人豈知,」他展開一幅祠廟設計圖,「趙過祠坐北朝南,規製完全依照《大明會典》!至於鐵犁模型,乃仿《工器匯典》所載『趙過耦犁』形製,正是為了昭示聖朝複先王之製!」
朱厚照盯著許天錫額角的青筋,忽然輕笑出聲。
「許愛卿既然這麽在意禮製,」他隨手拋過去一卷《匠官禮儀注》,「便勞煩你主持修訂此書,將匠官服飾、算學祭孔儀軌細細規範——尤其是延安府的趙過祠祭典,務必讓士紳們明白,什麽是真正的『禮』。」
許天錫捧著注疏的手微微發抖,他忽然意識到,皇帝這是要將匠官製度嵌入禮法體係,讓抵製者無從置喙。
兵部職方司主事、提督海防事宜李承勳呈上《市舶司奏報》,牛皮封套上「泉州港」三字沾著海鹽氣息。
「啟稟陛下,泉州港複開一年,以茶葉、絲綢換取南洋硫礦、鉛礦共計三萬斤。」他壓低聲音,「近聞滿剌加商人竊取我朝鍛造之法,在蘇門答臘仿造火銃,其炮管多鉛少銅,射程不足我軍半數。」
朱厚照擲出一卷《南洋火器圖》,圖中炮管的螺旋紋被朱砂塗改為「龍鱗紋」。
「傳旨:嚴禁火器技術出口,匠人私售者比照賣陣通敵論斬。」他的目光掃過楊廷和,「但可許番商以硫礦、鉛礦抵稅,由市舶司礦監監工開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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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首陳大錘踏前一步,鐵砧袖扣撞出清脆的節奏。
「山西鐵廠用焦煤三煉法,精鐵經十鍛九折而雜質盡去,鑄得神銳銃射程增至三百一十五步。」他轉動槍管,燭火下錨鏈紋路隱約可見,「新銃驗鉛如墨漬沉底,較舊製更利遠攻。」
胡世寧展開《衛所裁汰冊》,冊頁間夾著幾片枯黃的苜蓿葉。
「裁撤老弱衛所兵三萬兩千人,節省糧餉二十萬石。」他指向地圖上的延安府,「裁汰士兵轉隸匠戶屯田示範區,已安置八千戶,以代田法與淨肝麵甲防護下礦自給自足。」
刑部尚書劉璟越班抗言:「衛所乃太祖舊製,裁汰需慎之又慎!」
朱厚照擲出《大明會典》,書頁嘩啦啦翻開,停在「兵製」篇。
「成祖五征蒙古,用的是衛所兵還是募兵?」他的聲音像出鞘的刀,「朕裁汰的是『白晝沿街乞食』的老弱,留下的是能鑄銃、會算學的精壯。胡愛卿,觀星衛訓練如何?」
軍器局百戶牛二虎踏前,腰間「工」字牌與火銃撞出輕響。
「觀星衛列裝神銳銃八千五百支,匠人隨營維護,炸膛率降至百分之一。」他展開「連環陣」沙盤,算珠在陣型間移動,「三疊射擊以《授時曆》星圖為參照校準,三百步命中率超五成。」
李承勳補充道:「浙直水師改良福船『破浪號』,雙層龍骨與螺旋槳設計,航速提升兩成。」他忽然看向王瓊,「但工部仍以『匠人不得參與船政』為由阻撓……」
王瓊拱手道:「陛下,臣已著人修訂《工部條例》,允許匠人以『技術顧問』之名參與船政,非神工品秩不得超過正七品。」
朱厚照冷笑一聲:「如此甚好。若再有阻撓者,便讓他去龍江船廠當監工,每日與匠人同吃同住——朕倒要看看,他的『祖製』能不能擋住夷狄的炮火。」
朝會散場時,細雪已染白奉天殿的飛簷。朱厚照望著階下群僚的背影,忽然叫住張恪。
「延安府的苜蓿種子,」他的聲音低得隻有兩人能聽見,「真能抵得過小冰期?」
張恪一愣,隨即明白皇帝指的是未來書籍中的預言。他低頭看著袖口的暗紋,想起當年在豹房與朱厚照夜談的場景。
「陛下,」他輕聲道,「代田法配合苜蓿輪作,可固氮保產,就算天再冷,也能留得三分春。」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向暖閣。路過許天錫時,他忽然停步,目光落在對方緊握的《禮記》上。
「許愛卿,」他似笑非笑,「孔子曰『學而不思則罔』,卿可曾思過,為何匠人能讓畝產增五成,而士紳隻會空談禮製?」
許天錫的瞳孔驟縮,望著皇帝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論語》中「足食,足兵,民信之矣」的箴言,喉間泛起一陣苦澀。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禮記·祭法》,忽然發現書頁間夾著一片枯黃的苜蓿葉,葉脈紋路竟與匠人袖口的暗紋隱約相似。
楊廷和走在最後,望著奉天殿簷角的「工」字鑿痕,想起內閣密室裏那本《工器匯典》初稿。扉頁的「工附禮法」四字下,印章的「士工一體」圖案正在雪光中若隱若現——那不是匠人對皇權的臣服,而是一個新時代的胎動。他輕撫胡須,暗自歎息:皇帝以「複古」為刃,竟在禮法的堅冰上劈出了一條新路。
二十日後,延安府趙過祠前。
士紳代表李員外望著祠中新供奉的鐵犁模型,眼底燃起怒火。他轉頭看向身旁的老學究,袖口的「忠孝」紋補丁在暮色中泛著暗紅。
「先生,」他咬牙切齒,「皇帝用趙過祠堵住了咱們的嘴,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匠人騎在頭上?」
老學究撫著山羊胡,忽然從袖中掏出一本《論語集注》。
「代田法雖附會趙過,可《論語》雲『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指尖劃過「君子不器」的注疏,「匠人幹預祭祀,分明是越俎代庖!」
李員外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什麽,匆匆走向祠堂後殿。月光下,趙過神像的基座上,一塊斑駁的石碑半埋在凍土中,僅露出「趙過禁」三字,其餘文字被風雨剝蝕,難辨真容。他借著火折光亮看去,碑側苔痕呈灰綠色,與本地青石質地迥異。
老學究湊近,忽然驚呼:「此乃先漢古碑!必是趙過當年禁止匠人參與祭祀,如今匠人逆天而行,分明是要觸怒先賢!」
李員外盯著石碑,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他知道,這通斷碑將成為士紳們新的武器——殘缺的文字如同空白契約,任由他們在禮法的迷霧中填寫對匠人不利的「真相」。
雪粒子打在石碑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李員外摸出隨身攜帶的火折,點燃了祠堂前的香爐。青煙嫋嫋中,他望著神像手中的鐵犁模型,忽然覺得那犁尖泛著冷光,像一把即將刺入士紳命脈的刀。
深夜,豹房暖閣。
朱厚照展開張恪加急送來的密報,目光停在「延安府古碑」四字上。王巧兒站在一旁,袖中算珠輕輕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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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她輕聲道,「那石碑僅存『趙過禁』三字,其餘皆為士紳附會……」
朱厚照抬手打斷她,目光落在案頭的《明代匠作製度考》上。書頁邊緣的焦痕裏,「小冰期」「苜蓿絕收」等字跡若隱若現。
「朕知道是偽造,」他忽然輕笑,「但士紳們不知道。」
王巧兒一愣,隨即明白皇帝的用意。她展開《農政全書》抄本,指著「苜蓿抗寒」的段落,忽然福至心靈。
「陛下是說,借古碑之事,行「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朱厚照點頭,提起朱筆在密報上批道:「著張恪率太學算生員赴延安府,以「古碑曆法不符」為由,重勘苜蓿利弊。」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算生員需攜帶《泛勝之書》最新注疏,以及浸藥麵衣與驗鉛試紙。」
「臣明白,」王巧兒接過話頭,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就說先賢禁匠人議禮,乃因礦冶之氣損神,非技藝之過。」
朱厚照大笑,拍案震得金蟾鎮紙跳起。窗外風雪呼嘯,暖閣內的火銃模型與算珠教具在燭光下投出長長的影子,像一幅工筆細描的《工器興國圖》。
雪越下越大,奉天殿的旗幟在夜空中獵獵作響。遠處傳來鐵錨會工坊的鍛鐵聲,與太學的漏刻聲遙相呼應,宛如一曲鐵錨與算珠的交響,正在為這個古老的帝國,奏響新的晨鍾。而在延安府,張恪率領的算學生員已踏上征途,一場關於苜蓿與禮製的較量,即將在漫天風雪中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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