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黃府內外一片寂靜。
    白薇獨坐在庭院石階上，腦海中仍回放著今日在淨慈寺的一幕幕。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更天了。
    她抬頭望向黃老爺寢房的方向，窗戶上早已沒了燈火。
    這位養尊處優多年的富商，今日親自帶人圍剿寺廟、安置那些可憐女子，怕是多年來頭一回如此勞心勞力。
    白薇的唇角不自覺地浮現一絲笑意，她想起初見時，黃老爺那句“我女兒可是要入宮的”，當時隻覺得這是個滿腦子功利的市儈商人。
    可今日，他脫下錦袍為素不相識的少女披上，紅著眼眶說出“你們都是我的女兒時，”那神情中的真摯做不得假。
    夜風拂過庭院，帶來一絲涼意。
    白薇仰頭望著滿天星鬥，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回頭望去，竟是黃夫人披著外裳站在那裏。
    黃夫人輕聲道，“白姑娘，你的弟弟真是乖巧懂事，你們現在才回來他不哭不鬧的，已經自行睡下了。”
    弟弟？白薇馬上明白過來，是小九，“多謝夫人幫我照著我弟弟！”
    黃夫人擺擺手，“要謝謝你，發現這事，救下那麽多人。”
    “老爺睡下了，睡前還念叨著明日要去縣衙打點，務必嚴懲那些惡僧。”
    她走到白薇身旁坐下，月光下眼角還帶著淚痕，“我嫁入黃家二十載，其實老爺一直是個口硬心軟之人。”
    白薇點點頭，是啊，是自己把黃老爺想差了，還以名聲利益來引他出手，黃老爺若是隻重利，如何舍得拿千兩白銀來救女。
    原來自己也是這般因一句話就去判定他人人品的人，這就是偏見。
    白薇釋然一笑，“黃老爺是位好父親！夫人，走吧，我們去黃小姐那邊，明早給黃老爺一個驚喜。”
    黃夫人心中一喜：“是今晩就能救我蓉兒嗎？”
    白薇笑著點點頭。
    來到西廂院，輕輕推開黃清蓉的房門，屋內燭火搖曳，映照著梳妝台前那個單薄的身影。
    黃清蓉正對著銅鏡喃喃自語，鏡中映出的那張臉時而猙獰時而哀戚。
    “秀妹。”白薇站在門口，輕聲喚道。
    黃清蓉的身子猛地一僵，緩緩轉過頭來。
    那雙本該明媚的眼裏，此刻布滿血絲，透著駭人的怨毒。
    “你......是誰？”聲音不像少女應有的嗓音。
    白薇不動聲色地向前一步，肩上的白雪早已蓄勢待發。
    就在黃清蓉突然暴起撲來的瞬間，一道白影閃過，白雪的三條蓬鬆長尾如鎖鏈般將她牢牢纏住。
    被附身的黃清蓉瘋狂掙紮，聲音忽尖忽細，“放開我！我要殺了你！”
    白薇迅速摘下腕間佛珠，口中念念有詞。
    佛珠淩空飛起，在黃清蓉頭頂盤旋，灑下柔和的金光。
    那光芒如春風化雨，漸漸平息了她的躁動。
    “秀妹，聽我說，你想讓我們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了！”
    白薇放緩語氣，“淨慈寺的惡僧已經全部伏誅，那些受苦的姐妹也都得救了。”
    她一步步走近，在金光中與那雙漸漸清明的眼睛對視，“黃老爺買下寺廟改為淨慈庵，要給她們一個安身之所。”
    黃清蓉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起來，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那不再是怨毒的淚水，而是一個受盡苦難的靈魂終於得到解脫的淚水。
    “真......真的嗎？”聲音又變回了少女本來的音色。
    白薇點點頭，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你有什麽話想帶給寧郎？我幫你帶到！你安心去入了輪回可好？”
    聽到這個名字，黃清蓉眼中的最後一絲戾氣也消散了。
    “寧郎......告訴他我隻是難產而亡，孩子沒能保住！”
    白薇點點頭：“好，我幫你送達！還有，謝謝你秀妹！！”
    “真好啊！他們得報應了！我可以安心去陪我的孩子了！”她撫著腹部流下兩行清淚。
    白薇看著秀妹逐漸淡去的魂魄，雙手在胸前結成一個古樸的法印。
    她輕聲念誦，沒有朱砂黃紙，她咬破指尖，便以指代筆，在空中劃出一道道銀色的軌跡，那些軌跡交織成網，將秀妹的魂魄溫柔包裹。
    秀妹的靈體在銀光中微微顫動，腹部的輪廓漸漸顯現出一個蜷縮的小小光影。
    白薇的咒文念得更急，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白雪見狀，立刻躍上她的肩頭，三條尾巴輕輕搖曳，灑落月華之力相助。
    “南無阿彌多婆夜......”
    古老的咒語在房中回蕩，房中出現了普通人看不見的一幕。
    無數光點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在秀妹腳前鋪成一條銀光小路。
    秀妹俯身抱起那個小小的光影，淚中帶笑地踏上歸途。
    她回頭最後望了一眼，唇瓣輕啟似乎還想說什麽，但身影已化作點點星芒，隨著夜風飄向鏡中的星河。
    窗外，一株野花在月下悄然綻放，潔白的花瓣上還沾著夜露，宛如新生。
    “黃夫人，可以進來了！”白薇有些脫力，在沒有靈氣的情況下為秀妹超度確實有些吃不消。
    門外，一直守候的黃夫人聽到動靜，緩緩推門而入，看到的就是女兒安詳沉睡的模樣。
    白薇將床邊的位置輕輕讓給黃夫人，指尖不著痕跡地拂過床幔，帶走最後一縷殘存的陰氣。
    “讓她好好睡一覺吧，醒來就沒事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窗外，東方的天際已褪去夜色的濃墨，泛起青白色的晨光。
    白薇這才驚覺，原來超度秀妹的魂魄，漫漫長夜已悄然流逝，她扶著桌子站起身，一陣眩暈襲來，強行在沒有靈力情況下施展往生咒，終究是耗盡了氣力。
    “白姑娘！”黃夫人急忙起身，看到她蒼白的臉色，連忙朝門外喚道：“來人，快扶白姑娘回房......”
    白薇擺擺手，“夫人且安心照顧小姐，不必喚人，我自行回去便好。”她不著痕跡地按住顫抖的右手，那上麵還留著寫咒時咬破的傷口。
    白雪敏捷地躍上她肩頭，毛茸茸的尾巴輕輕環住她的脖頸，傳遞月華之力。
    黃夫人還想再勸，卻見白薇已經挺直腰背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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