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戰爭,從來都不隻存在於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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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一端了把凳子,讓鳳嫋嫋在薛神醫麵前坐下來。
    “薛神醫還有誰想罵?今天一起罵個夠,我們都聽著。怎麽樣?”
    薛戩愣了一瞬,隨即滿目諷刺,嗤笑出聲。
    “別跟老子玩這一套,老子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權貴。官官相護、狼狽為奸、排除異己、濫殺無辜。你們拿著老百姓交的賦稅,卻冷眼看著老百姓水深火熱。”
    薛戩說著,看到床上坐著的君九淵,目光掃過他的腿。
    隨即嗤笑得更大聲。
    “你是不是覺得,你殘廢很可憐?你們把老子抓來,老子就一定會治你?做夢!至少你還有那麽豪華的房子住,有下人伺候,生活無憂錦衣玉食。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跟你一樣,可他們隻能在四麵漏風的茅草屋裏痛苦、掙紮、哀嚎。你知不知道,他們連吃頓飯都難。我明明可以救他們,可我就是不救,你知道為什麽嗎?”
    君九淵沉下臉色,靜靜的看著薛戩像發瘋了一樣。
    “因為在你們眼裏,那些人都是底層的螻蟻。事實上,他們也確實是。救了又能怎樣?還不是吃不飽穿不暖,隻是換一種方式苟延殘喘。不如早死,早超生。那樣的場麵,你這個高高在上貴公子,見過嗎?”
    鳳嫋嫋聽著心底發酸,一片悲涼。
    她爹曾說過,軍人行軍打仗的目的,就是要保護這個國家的每一個百姓有尊嚴的 活著。
    可如今邊境太平,他們有尊嚴了嗎?
    戰爭,從來都不隻存在於戰場。
    君九淵靜靜的看著薛戩。
    “你說的那些,我都見過!”
    薛戩表情僵住。
    鳳嫋嫋回頭,看著君九淵,和他好像回憶起什麽,眼底是痛苦的掙紮。
    “薛神醫說的那些,我都見過。我不光見過,還親身經曆過。而且我親身經曆的那些,比薛神醫說的,更加慘狀。”
    薛戩動了動嘴唇,發出不可思議的聲音。
    “怎麽可能?”
    君九淵陷入某些不願回首的往事,手指緊緊攥著被子。
    “半年前,邊境城池被困,百姓和戰士們食不果腹,隻能吃土、吃樹皮充饑。那時我們還相信,一切困境都是暫時的,援軍和糧食很快就到,再堅持一下,一定能扛過去。”
    君九淵深吸一口氣,語氣陡然沉下去
    “可突然有一天,城門突然遭到襲擊,敵軍提前知道了我軍的所有布防,攻勢凶猛,入我南夏城池如入無人之境,燒殺搶掠隨處可見。一時間,百姓居住的城池硝煙彌漫、殘肢斷臂零落滿地。短短一天,一座城池被燒光、殺光、搶光。緊接著,他們就馬不停蹄的去掠奪下一座城池。戰士們奮勇抵抗,終敵不過敵軍凶悍的鐵騎。那時,我就躺在血泊中,眼睜睜看著我該守護的百姓被敵軍殘暴殺害,看著我戰友的頭顱被敵軍拎在手裏,滿城炫耀。我什麽都做不了,那一刻,比死都難受。”
    君九淵一字一句仿佛都染著了血淚。
    他抬起腥紅的眼眸看向薛戩。
    “還有……”
    “別說了!”
    鳳嫋嫋一個大步走到君九淵床邊,用力握住他的手。
    兩隻手交疊握在一起,兩個人的力量拚命克製,依舊抵抗不了生理的顫抖。
    君九淵眸光腥紅潮濕,眼淚不受控製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他以為他早就忘了。
    可如今回想起來,血流成河的屍體,戰友死不瞑目的眼睛,依舊像昨天剛發生一樣,清晰的出現在他麵前。
    他一直以為這是天災、是我軍時運不濟、是我方技不如人。
    可後來才知道,一切都是人禍。
    是戰士們拚命保護的人,在他們背後捅了最狠的一刀。
    這讓他如何能釋懷?
    早在君九淵說到一半的時候,君一就受不了衝了出去。
    隔著一層窗戶的窗外,還能聽到低低的抽泣之聲。
    鳳嫋嫋緊緊握住君九淵的手,滾燙的眼淚掉在手背上,燙得她渾身哆嗦得更加厲害。
    如此場麵,薛戩被震撼在原地。
    他沒想到,君九淵的腿不是病,是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傷。
    作為南夏子民,聽到那樣的場麵,他怎麽可能不動容?
    之前偽裝的抗拒,多年來埋在心頭的憤恨,在這一刻瞬間被瓦解掉了。
    他好像摘掉了身上所有的刺,渾濁的戾氣慢慢從身體抽離出去。
    “這麽說起來,那些人確實把我慘多了哈。”
    他想表現得不在乎,沒心沒肺的笑出來。
    可一開口,眼眶卻濕了。
    鳳嫋嫋緩了好久,才能壓製住喉嚨的戰栗。
    但聲音依舊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知道,薛神醫遭受過極大的不公平,您痛恨權貴、厭倦塵世,不想再治病救人,我都能明白。可世間有太多的不公平,頹廢退縮都解決不了問題,隻會讓我們的仇人更加逍遙法外,讓他們用同樣的辦法,迫害更多的人,造成更多人的不公平。
    傷害你的人,現在已經是太醫院元首,驕奢淫逸卻人人尊敬。傷害我們的人,現在是後宮寵妃,隆恩正盛錦衣玉食。如果我們不反擊,他們會爬得更高,我們會摔得更低。下次再相見,他們一根手指都能把我們捏死。薛神醫甘心嗎?反正,我不甘心。”
    薛戩久久愣在原地。
    他低著頭,像是在沉思。
    空氣安靜的讓人心底發慌。
    鳳嫋嫋率先打破了這份安靜。
    “薛神醫不用急著回複我。先在東宮住下,等薛神醫想好了,隨時給我們答案。到那時不管結果如何,我們尊重您的所有選擇,絕不為難。”
    鳳嫋嫋對外揚聲道:“君一,給薛神醫鬆綁,帶去客房休息。”
    君一紅著眼睛進來。
    “是。”
    君一帶著薛戩下去,房間裏隻剩下鳳嫋嫋和君九淵。
    倆人的手還交疊握在一起。
    手心明明是有溫度的,鳳嫋嫋卻感覺到君九淵五指發冷。
    她低著頭,輕輕搓著君九淵的手指,想給他傳遞溫度。
    “君九淵,那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你再也不要想了,好嗎?”
    君九淵喉嚨滾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