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膠質包裹著江天野的意識，耳邊隻剩下海水擠壓救生艇的悶響。
    他感覺身體在不斷下墜，可四肢卻輕飄飄的，仿佛被無形的手托著穿過層層屏障。
    眼前突然炸開一團白光，刺得他本能地抬手遮擋。
    指縫間漏出的光芒逐漸柔和，他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天空被厚重的灰燼遮蔽，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爆炸聲。
    “這是……東京？”
    他踉蹌著向前幾步，腳下傳來骨骼碎裂的脆響。
    低頭看去，半截燒焦的廣告牌斜插在瓦礫中，殘存的日文標識依稀可辨。
    熱浪裹著硫磺味撲麵而來，地平線盡頭，富士山的輪廓正被赤紅的岩漿吞沒。
    街道上擠滿了逃亡的人群，他們的皮膚在高溫下起泡潰爛，有人跪倒在地，喉嚨裏發出非人的嘶吼……
    下一秒，整條街道被翻湧的岩漿淹沒，慘叫聲戛然而止。
    場景突然扭曲。
    江天野的視野被強行拉入高空，俯瞰著一座銀白色的巨型城市。
    無數玻璃幕牆折射著刺目的冷光，街道上行走的人影整齊得如同流水線上的零件。
    他看見一個穿製服的男人站在全息屏幕前，機械地匯報著數據：“今日清除不合格個體327人。”
    畫麵一轉，某個昏暗的地下室裏，幾個年輕人正用激光筆在牆上刻下扭曲的符號。
    他們的瞳孔泛著詭異的藍光，皮膚下凸起細密的晶體紋路。
    當警衛破門而入時，其中一人突然尖叫著炸成碎片，飛濺的晶粒將整個房間染成了冰藍色……
    “不……”
    江天野倒退一步，後背撞上冰冷的金屬牆麵。他這才發現自己正身處太空艙內，舷窗外是緩緩旋轉的地球。
    艙內廣播循環播放著冰冷的通告：“方舟計劃最終階段啟動，保留人口縮減至十萬。”
    透過觀察窗，他看見無數逃生艙像流星般墜向大氣層，在摩擦中燃燒成灰燼。
    黑暗再度降臨，再亮起時，他站在南極冰蓋邊緣。
    寒風卷著雪粒抽打臉頰，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渾身血液凝固。
    整片大陸被改造成巨大的機械裝置，齒輪咬合的轟鳴震得耳膜生疼。
    人類被改造成半機械生物，脖頸後嵌著發光的控製芯片，排著隊走向中央熔爐。
    熔爐頂端懸浮著冰晶玫瑰的虛影，每一片花瓣都在吸收著機械人散發的能量。
    江天野看見一個年輕女孩突然掙脫隊伍，她的機械臂“哢嚓”一聲斷裂，露出裏麵發黑的骨骼：“救救我……”
    話音未落，她就被熔爐伸出的金屬觸手拖入火海。
    場景不斷切換。
    他目睹沙漠中崛起鋼鐵神殿，信徒們將嬰兒獻祭給發光的黑塔……
    看到海洋凝結成巨大的琥珀，人類被封存在氣泡中維持虛假的永生……
    甚至有一瞬，他發現自己高坐在審判庭中央，腳下跪著無數瞳孔渙散的克隆人……
    最後一幕降臨得毫無預兆。
    南極冰蓋安靜地懸浮在夜空中，星光穿透稀薄的大氣，在冰麵上灑下細碎的銀斑。
    江天野看見年邁的自己跪在冰層邊緣，懷中抱著逐漸消散的光粒。
    那些光點升騰而起，在極光中拚湊出江小滿微笑的臉龐。
    遠處傳來冰川崩裂的巨響，黑塔殘骸中伸出無數青銅導管，像垂死的章魚觸手般瘋狂舞動。
    “該醒了。”
    熟悉的聲音刺破混沌。江天野猛地睜開眼，鹹澀的海水灌入口鼻。
    救生艇倒扣在海麵上，陽光透過裂縫斑駁地灑進來。他掙紮著解開安全帶，摸索著找到漂浮的應急氧氣瓶。
    “林寒！陸雲漪！”
    他嘶啞地喊著，指甲摳進艇身變形的金屬縫隙。
    艙外傳來模糊的敲擊聲，一道人影突然從海麵下浮起……
    那是林寒。
    他的作戰服被劃開數道裂口，血漬在海水裏暈成淡紅的霧。
    他單手拽著昏迷的陸雲漪，另一隻手死死攥著斷裂的纜繩。
    三人艱難地爬上救生艇殘骸。
    陸雲漪的額頭有撞擊的淤青，但呼吸還算平穩。
    林寒癱坐在翹起的甲板上，從腰間取出防水袋，裏麵的衛星通訊器竟奇跡般地閃著綠燈。
    “能量場幹擾消失了。”
    他抹了把臉上的海水，將天線對準天空，“零點公社的救援坐標正在更新。”
    江天野卻怔怔地望著南極方向，那裏的天空依舊泛著不祥的紫紅，但冰蓋邊緣隱約可見細小的光點在移動。
    他摸了摸胸口，那裏原本裝著冰晶吊墜的位置空空如也，卻在皮膚上留下灼燒般的刺痛。
    “你看到了什麽？”陸雲漪突然開口。
    她不知何時醒了，濕漉漉的發絲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目光卻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老人沉默良久。海風吹散他鬢角的白霜，那些末日圖景在腦海中翻湧，最終凝結成一聲歎息：“我們得做個選擇。”
    林寒突然舉起通訊器，屏幕上的數據流讓他瞳孔驟縮：“南極磁場開始重組……黑塔在釋放某種信號。”
    海浪輕輕搖晃著殘破的救生艇，極光在天際緩緩鋪開。
    這一次，它們不再是混亂的色塊，而是排列成精確的幾何圖形，像某種古老的密碼，又像無聲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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