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合金地麵緊貼著陸雲漪的脊背，每一次試圖吸入的空氣都像帶著冰碴，刮擦著她灼痛不堪的咽喉。
    濃重的焦糊味和血腥氣混雜在空氣裏，地下掩體的應急燈投下搖晃不定的慘白光線，將斷裂纜線迸射的電火花映照得如同垂死螢火。
    她雙手死死捂著脖頸，指縫間溫熱的液體不斷滲出，每一次吞咽都引發撕裂般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她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破碎的、漏氣般的氣音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
    屏幕上，那個旋轉的紫色菱形空洞無聲地懸浮在太平洋馬裏亞納海溝的模擬圖景上，像一隻來自深淵的、緩緩睜開的巨眼。
    空洞邊緣幽光流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也吞噬了她最後一絲僥幸。
    第十二塔……蘇醒了。
    南極屏障的喘息之機，是用慘烈的代價換來的，而太平洋的深淵，回敬了一個更加深邃、更加不可知的恐怖。
    “陸教授！”
    林寒帶著粗重喘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強健的手臂小心地將她從冰冷的地麵扶起，靠在一堆尚未完全倒塌的設備箱旁。
    他的臉上沾著煙灰和一道被碎片劃出的血痕，作戰服左肩處撕裂，露出下方閃爍著不穩定藍光的異化皮膚。
    他迅速檢查她的傷勢，當看到她咽喉處那片熔融狀的暗金色傷疤和不斷滲出的鮮血時，他的眼神沉得如同南極最深的寒冰。
    “堅持住！醫療隊馬上到！”
    混亂中，幾個還能行動的零點公社成員和幸存的科考隊員正奮力撲滅設備燃燒的餘火，將呻吟的傷員拖離危險區域。
    江天野躺在不遠處移位的醫療床上，胸口那塊冰晶碎片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他渾濁的眼睛努力睜開著，焦急地望向陸雲漪的方向，枯瘦的手指微微顫抖，似乎想抓住什麽。
    醫療員帶著急救箱跌跌撞撞地衝過來。
    看清陸雲漪咽喉的傷勢，經驗豐富的醫生也倒吸一口冷氣。
    那不是簡單的撕裂傷，那暗金色的區域仿佛活物，皮膚下細微的金色光絲在瘋狂遊走，每一次呼吸都讓光絲明暗不定，如同瀕臨崩潰的電路。
    “聲帶……被那種能量反噬灼傷了，結構……正在異化結晶！”
    醫生聲音發緊，迅速進行緊急止血和抗感染處理，用特製的低溫凝膠敷料覆蓋住可怕的傷口，“暫時穩定了，但……她暫時無法說話，絕對不能強行發聲！”
    陸雲漪閉上眼，強忍著咽喉處火燒火燎的劇痛和無法言說的窒息感。
    暫時的穩定？
    她清晰地感覺到皮膚下那些不屬於她的能量在奔流、衝突，每一次心跳都牽動著咽喉深處那脆弱而致命的傷口。
    她成了啞巴。
    這個認知帶來的恐慌和無力感，甚至暫時壓過了身體的痛楚。
    在人類文明麵臨雙塔威脅、內部傾軋、認知侵蝕的至暗時刻，她，這個掌握著關鍵基因鎖技術的科學家，卻失去了表達的能力！
    “屏障狀態？”
    林寒轉頭厲聲問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負責監控殘存設備的技術員小李，臉上被熏得漆黑，一邊咳嗽一邊在幾塊還能工作的屏幕上飛快操作。
    “牽引……牽引確實斷了！太平洋那邊那個巨大能量場和我們的屏障暫時脫鉤了！但是……”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驚懼，“但是那個新出現的菱形空洞……它在……它在吸收！吸收周圍的一切能量！海水、地熱、甚至……甚至電磁波！能量讀數……還在瘋狂上漲！而且，它散發出的某種……東西……正在幹擾全球通訊！我們和‘熵減’老大的聯係時斷時續！”
    太平洋的威脅並未因連接中斷而消失，反而以一種更加貪婪、更加不可控的姿態展露出來。
    那個空洞，像一張饑餓的巨口，正源源不斷地吞噬著地球的能量，並釋放著幹擾的漣漪。
    林寒的拳頭重重砸在旁邊的金屬支架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左臂上的藍光應激性地暴漲了一瞬，皮膚下傳來針紮般的刺痛。
    他能感覺到，那個深海的空洞，那所謂的“第十二塔”，其冰冷的“意誌”正穿透萬裏空間，隱隱鎖定了南極，鎖定了星砂屏障，也鎖定了他這個承載了部分屏障能量的異類。
    一種源自骨髓的危機感，比守夜人的炮口更加冰冷，讓他渾身肌肉都繃緊了。
    必須做點什麽！
    否則，等它吸飽了能量，徹底穩固，下一個目標必然是南極！
    他們剛剛獲得的喘息之機，隨時會被碾碎！
    就在這時，一陣微弱的、帶著金屬摩擦感的呻吟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那些感染了“青銅瘟疫”的休眠者！
    之前星砂屏障穩定時，他們的侵蝕被強行壓製，陷入深度昏迷。
    然而此刻，在太平洋空洞那無所不在的幹擾能量場影響下，他們身體表麵那些青灰色的金屬斑塊，竟然開始散發出極其微弱的、不祥的暗紅色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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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人依舊昏迷，但那光澤如同呼吸般明暗起伏，仿佛沉睡的侵蝕力量正在空洞的“呼喚”下，嚐試著重新活躍。
    陸雲漪猛地睜大眼睛，不顧咽喉劇痛，掙紮著指向那些感染者，又急切地指向自己，最後指向中央研究區那塊剛剛引發全球震撼、此刻在混亂中依然沉默矗立的深灰色上古金屬板！
    她的眼神焦急而銳利，充滿了無聲的呐喊。
    “教授，你是說……金屬板？那些符號？和感染者有關？”
    林寒瞬間捕捉到她的意圖。
    陸雲漪用力點頭，手指在空氣中艱難地比劃著，指向金屬板上某個特定的、由環形嵌套和尖銳三角組成的複雜符號。
    江天野似乎也明白了什麽，掙紮著抬起手，指向陸雲漪，又指向自己心髒的位置，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眼神充滿了血絲和一種豁然開朗的激動。
    “基因鎖……符號……聯係？”
    林寒皺眉，迅速將陸雲漪的示意和江天野的反應聯係起來。
    他大步走到金屬板前，凝視著陸雲漪所指的那個符號。
    冰冷古老的線條在應急燈下顯得格外深邃。
    他回想起陸雲漪之前強行引導能量衝擊太平洋基點時，咽喉處基因鎖爆發的光芒，以及此刻感染者身上被引動的暗紅光澤……
    一個模糊但至關重要的念頭閃過腦海：
    這上古的符號，或許不僅僅是一種警示或密碼，它可能本身就蘊含著某種對抗黑塔侵蝕能量的……規則？
    或者說，是某種“倫理”的具象化？
    陸雲漪見林寒似乎有所領悟，眼中燃起希望。
    她掙紮著，在醫療員的攙扶下，踉蹌地走向主控台，那裏還有一台依靠獨立電源勉強工作的生物基因分析儀。
    她推開攙扶，用盡全身力氣坐下，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指顫抖著，在分析儀冰冷的觸控板上艱難地操作起來。
    屏幕上亮起，顯示出她自己的基因圖譜，那是一條條由無數光點組成的、代表生命最底層密碼的複雜鏈條。
    其中，代表基因鎖能力的區域，正閃爍著不穩定的金色光芒，與咽喉處傷疤下的光絲遙相呼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掩體內一片寂靜，隻有設備低沉的運行嗡鳴和遠處傷員的呻吟。
    陸雲漪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咽喉每一次動作帶來的劇痛，仿佛要將靈魂都注入指尖。她開始操作。
    她不再試圖修複自己受損的聲帶基因序列，那在狂暴的能量反噬下幾乎不可能。
    她要做一件更瘋狂、更孤注一擲的事情。
    她的手指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極其小心地引導著分析儀的能量束，聚焦在自己基因圖譜中代表“倫理鎖”的核心區域。
    然後，她開始……改寫！
    不是修複，而是重構！
    她以自己痛苦中領悟到的、對黑塔侵蝕能量本質的認知，以那塊上古金屬板上那個對抗符號隱含的“規則”為藍本，強行將自己的基因鎖能力，轉化為一種全新的、更具普適性的“信息載體”！
    屏幕上，代表她基因鎖的金色光點開始劇烈地重組、排列、延伸。
    它們不再僅僅局限於鎖住自身的能量或權限，而是開始形成結構。
    那結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複雜。
    那赫然是上古金屬板上那個對抗符號的微縮複刻！
    一個由純粹基因能量信息構成的、充滿古老威嚴的幾何圖形，正在她的基因圖譜中成型！
    這個過程極其痛苦，仿佛有無數燒紅的烙鐵在她體內篆刻。
    陸雲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額頭冷汗如雨，臉色慘白如紙，緊咬的下唇滲出更多鮮血。
    但她眼神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充滿了不顧一切的決絕。
    “她……她在用自己的基因……書寫那個符號？” 一個技術員失聲驚呼。
    “不……”
    林寒死死盯著屏幕，看著那個由陸雲漪生命信息構成的、發光的符號圖形在她基因圖譜中徹底穩定下來，並開始散發出一種溫和而堅韌的力場波動。
    這波動與上古金屬板本身的氣息隱隱呼應，更奇妙的是，當這股波動掃過旁邊監測設備上顯示的那些感染者數據時，他們體表剛剛被引動的暗紅色光澤，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壓製，瞬間黯淡下去，恢複了休眠時的死寂！
    “她在書寫……規則！一種能壓製黑塔侵蝕的……生命規則宣言！”
    陸雲漪的指尖終於離開了觸控板。
    她整個人虛脫般靠在椅背上，急促地喘息著，咽喉處的暗金色傷疤似乎因為這傾盡全力的“書寫”而暫時穩定下來，不再有光絲狂亂遊走。
    屏幕上，那由她基因信息構成的發光符號靜靜懸浮著，旁邊自動生成了一行行由最基礎生物堿基符號a、t、c、g）組成的、代表其結構和力場參數的“文本”。
    這，就是她的“語言”！
    以生命底層密碼寫就的、對抗侵蝕的宣言！
    她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掃過林寒、江天野，掃過掩體內所有驚愕、震撼、又帶著一絲希望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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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無法說話，但她的眼神清晰無比地傳達著信息：把這個！把這個基因圖譜構成的“符號”，這個用生命書寫的“規則”，傳遞出去！
    告訴所有人！
    這是對抗侵蝕的武器，是人類文明的倫理底線！
    林寒讀懂了。
    他胸中翻湧著難以言喻的情緒，對陸雲漪犧牲的震撼，對這份宣言力量的敬畏，以及對肩上重擔的沉重感。
    他立刻抓起通訊器，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小李！立刻！將陸教授生成的基因圖譜符號模型和關聯參數，最高優先級打包！調用我們最後一條加密衛星中繼信道，繞過太平洋空洞的幹擾區，發送給‘熵減’！讓他用盡一切辦法，全球廣播！這不是技術，這是……人類麵對高等力量時，用生命劃下的界限！名字……就叫它……《人類倫理憲章》！”
    新的指令承載著沉重的希望，化作無形的電波，衝出受損嚴重的地下掩體，穿透南極上空的星砂屏障，射向渺茫的太空。
    這一次傳遞的，不是武器圖紙，不是能量參數，而是一個科學家在失聲的痛苦中，以自身基因為筆，以生命感悟為墨，書寫的、屬於整個人類文明的無聲宣言。
    一份關於生存底線、關於反抗意誌、關於自由選擇的《人類倫理憲章》。
    信息發送成功的提示燈亮起。
    掩體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望著陸雲漪，望著屏幕上那個由基因之光構成的古老符號。
    它靜靜地懸浮著，散發著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力量，仿佛在無聲地宣告：縱使無聲，意誌永存；縱使渺小，底線不滅！
    然而，這短暫的、充滿悲壯希望的寧靜，被林寒左臂驟然加劇的灼痛和幻聽徹底打破！
    “呃！”
    林寒悶哼一聲，猛地按住左臂。
    臂膀上那片異化的皮膚如同被投入滾油，灼痛感瞬間傳遍全身！
    與此同時，一種低沉、厚重、帶著無盡深海壓力的“心跳”聲，直接在他腦海裏炸響！
    咚！
    咚！
    咚！
    那聲音……來自太平洋！
    來自馬裏亞納海溝深處！
    來自那個旋轉的菱形空洞！
    它穿透了空間，穿透了星砂屏障的隔絕，無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識中！
    那心跳聲充滿了冰冷、饑餓、以及一種……鎖定獵物般的專注！
    它感應到了！
    感應到了南極屏障的再次穩固，感應到了那份剛剛發出的、充滿反抗意誌的《人類倫理憲章》！
    它被徹底激怒了！
    那心跳聲，是毀滅降臨前的倒計時！
    林寒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掩體合金和萬裏冰原，死死盯向太平洋的方向。
    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危機感攥緊了他的心髒。
    他清晰地感覺到，那個深海的巨物，正在加速蘇醒。
    南極……不，是整個地球，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他必須行動，在那顆來自深淵的“心髒”徹底搏動之前。
    他緩緩站直身體，左臂的灼痛和腦海中的心跳聲如同戰鼓。
    他看向虛弱的陸雲漪，看向生命垂危卻眼神執著的江天野，最後，目光落在那塊沉默的上古金屬板上。
    一個決絕的念頭，在他心中瘋狂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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