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範進的癲狂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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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階梯上的心理失衡
南京鄉試放榜那日,範進抱著老母雞在集市跌撞,頭頂的破氈帽被風吹落也渾然不覺。這個五十四歲的老童生不會想到,自己中舉後那陣癲狂的哭笑,竟成了科舉製度最鮮活的病理切片——在森嚴的等級天梯上,無數讀書人用一生作賭注,最終在功名幻光中扭曲了人性本真。
一、科舉絞索下的二十年
範進從二十歲考到五十四歲,考籃裏的毛筆禿了又換,青衫補丁疊成魚鱗。每月初一十五,他對著孔聖人牌位磕頭如搗蒜,額間的老繭比硯台還厚。嶽父胡屠戶的辱罵"尖嘴猴腮"像把鈍刀,年複一年淩遲著他的尊嚴。這種心理折磨,比現代職場"35歲危機"更摧殘人心——畢竟後者還能轉行送外賣,而範進除了科舉別無退路。
當他顫抖著撕開鄉試捷報時,那聲"噫!好了!我中了!"的嘶吼,不是喜悅,而是長期壓抑後的精神井噴。這場景讓人想起唐代孟郊的"春風得意馬蹄疾",隻不過範進這陣"春風"遲到了三十年,吹散的是早已千瘡百孔的魂魄。
二、胡屠戶的變臉戲法
中舉前,胡屠戶提著豬大腸上門都要罵句"現世寶";中舉後,他捧著四斤五花肉、七錢銀子,卻連範進油汙的衣襟都不敢直視。這份前倨後恭的嘴臉,暴露了等級製度對人性的異化——功名成了丈量人性的唯一標尺,連骨肉親情都要在科舉天平上過秤。
這幕鬧劇在宋代已有先例。當柳永寫下"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仁宗一句"且去填詞"就斷送其仕途。但範進比柳永更悲慘——他大半生被科舉製度規訓成提線木偶,連瘋癲時的胡話都是"第七名亞元"。就像現代某些"小鎮做題家",即便擠進名校,夢中仍在解數學題。
三、張鄉紳的空心禮盒
範進中舉次日,張鄉紳的轎子就堵住了茅屋門。那份"三進三出"的房契和五十兩贈銀,看似雪中送炭,實則是精明的政治投資。這位深諳官場規則的老狐狸,早把新科舉人看作待價而沽的期貨。他口中"親切的世兄弟",不過是等級鏈條上的新環節。
這場景與《紅樓夢》裏賈雨村認宗譜異曲同工。張鄉紳的"慷慨",恰似現代風投追捧創業新貴——看中的不是人品才學,而是潛在的權力收益。當他說"你我年誼世好,就如至親骨肉"時,範進破桌上的蛛網正映出世間炎涼。
四、瘋癲儀式的隱喻
範進踹翻糞桶、披發赤足滿街跑的癲狂,是科舉製度最荒誕的注腳。他的瘋話"我中了!"重複三十七次,恰似祥林嫂的"我真傻"——都是用執念編織的生存麻繩。鄰居們拿涼水潑他,報錄人教胡屠戶掌摑他,看似救人,實則是用更暴力的方式維護等級秩序。
這讓人想起魏晉名士的佯狂避世。但範進的瘋癲不是偽裝,而是製度碾壓後的精神崩解。當他被胡屠戶一耳光打醒時,臉上火辣的不是掌印,而是突然看清現實的刺痛——原來所謂的"鯉魚躍龍門",不過是換個籠子繼續表演。
五、周學道的鏡子效應
周進在貢院撞號板的哭嚎,恰是範進命運的前傳。這位主考官當年六十歲未中秀才,卻在商人集資捐監後青雲直上。當他看到範進破爛的麻布直裰,仿佛看見昔日的自己。那三遍細讀考卷的"伯樂之舉",實則是補償心理作祟——如同現代企業裏曾被壓榨的高管,上位後對新人過度寬容。
這對科舉師徒的鏡像人生,揭開了等級製度的黑色幽默:屠龍少年終成惡龍,被壓迫者掌權後往往變本加厲。當周進把範進的考卷從"狗屁不通"改判為"天地至文"時,科舉的公正性已隨墨汁一起暈染殆盡。
南京貢院的號舍早已傾頹,但範進們的癲笑仍在現代考場外回響。公務員考試現場啃麵包的考生,互聯網大廠裏熬夜刷題的碼農,都是新時代的"範進"。這個故事給我們的啟示是:在等級森嚴的體係中,與其在獨木橋上癲狂,不如學會在曠野裏種花——畢竟功名如潮終會退,唯有人性本真可長存。就像蒲鬆齡七十一歲補的廩生缺,終究抵不過《聊齋誌異》裏那隻笑看人世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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