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揚州鹽商鬥鵪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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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西湖畔畫舫停,鵪鶉籠裏乾坤定。
一羽能抵千金價,不是行家莫問名。
一、竹籠雕花藏玄機
乾隆三十年的暮春,瘦西湖的煙波裏浮著十幾艘畫舫。鹽商汪廷璋的船頭擺著三隻金絲竹籠,籠中鵪鶉的羽色灰撲撲的,籠門卻雕著梅蘭竹菊——乍看平平無奇,可若有心人細瞧,便會發現那蘭草葉片數暗合汪家商號的銀股份額。
新晉鹽商馬曰琯攜重禮登船,獻上的紫檀籠鑲著南海珍珠。汪廷璋瞥了一眼籠角的雲紋,忽然笑道:“馬兄這籠子,莫不是照著江寧織造局的樣式打的?”馬曰琯頓時冷汗涔涔。原來官造鳥籠的雲紋必帶“三現五隱”的筆法,他這籠子卻多刻了一道暗褶,正是私販官鹽的切口暗號。
二、一羽千金的啞謎
鹽商聚會從不說“買賣”二字,全憑鵪鶉翅膀振動的次數議價。某日徽商程晉芳帶來一隻“鐵翅將軍”,開鬥前先振翅九下。晉商喬致庸當即放出“金爪元帥”,那鵪鶉卻隻撲棱三回翅膀。眾人哄笑間,程晉芳忽然掀開鳥籠底部的夾層——九張鹽引整整齊齊躺在其中,恰是振翅數的千倍。
這般機鋒,比《鹽鐵論》更晦澀難懂。後來鄭板橋赴宴,故意在籠中放隻禿毛鵪鶉。當眾人譏笑時,他提筆在籠上題字:“食盡皇王千鍾粟,鳳凰何少爾何多。”鹽商們麵麵相覷,這才明白他譏諷的是鹽稅貪腐,從此再不敢邀這“糊塗縣令”入局。
三、茶煙裏的生死狀
真正的高明賭局,從不在鵪鶉廝殺時下注。兩淮鹽運使的姨太太做壽那日,八大總商齊聚平山堂。江春的鵪鶉剛入籠,仆人便奉上一盞雨前龍井。他掀開杯蓋輕嗅三下,忽然將茶湯潑向半空:“今日東南風急,怕是要折了茶旗!”話音未落,場中鵪鶉突然調轉攻勢——那“茶旗”正是鹽價漲跌的暗語,潑茶之舉實為臨時改約的信號。
最驚心動魄的一局,當屬盧見曾與馬曰璐的“影子鬥”。兩隻鵪鶉爪係銀鈴入籠,鈴響十九聲後突然靜默。次日鹽市波動,眾人才知昨夜鈴鐺數目對應鹽船數量,靜默時刻正是官府查緝的時辰。這般賭局,賭的早不是禽鳥勝負,而是對時局的預判。
四、羽毛下的鹽山
嘉慶年間查辦私鹽,官兵突襲鹽商聚會。眾人慌亂中,鮑誌道卻從容打開鵪鶉籠,撒出把黍米。官兵見禽鳥爭食無甚異常,悻悻而歸。待馬蹄聲遠,鮑氏輕叩籠底機關,夾層中滑出三本賬冊——那黍米數目正是暗賬頁碼,爭食順序則是條目編碼。
這般手段,讓後來編纂《清稗類鈔》的徐珂都歎服:“鹽梟之智,半在鳥獸蟲魚間。”更絕的是汪應庚的“羽書”,他將鹽路地圖畫在鵪鶉翅膀內側,遇官差盤查便拔毛示人。那拔毛手法也暗藏玄機:若順羽而拔,圖示為真;逆羽而扯,則成假圖。
五、秋風起時籠已空
道光十二年,鹽法改製。往日最熱鬧的虹橋修禊處,隻剩幾個老鹽商對著空籠飲酒。馬曰琯的孫子取出祖傳的金絲籠,眾人卻發現籠底梅紋早已磨平——原來當年入會的憑證,不是籠中鵪鶉,而是籠底逐年加深的刻痕。
黃至筠醉後吐真言:“咱們鬥了一輩子鵪鶉,其實都是籠中鳥。”這話讓人想起《揚州畫舫錄》的記載:某鹽商重金購得西域“火眼鵪鶉”,開籠那日卻見鳥眼赤紅如血,三日後鹽號便遭查封。禽鳥眼中映著的,何嚐不是整個鹽商階層的宿命?
結語
瘦西湖水依舊拍著畫舫,隻是再聽不見鵪鶉振翅的聲響。當年鹽商們用羽毛丈量過的江山,早已化作鹽務章程裏的幾行墨跡。鄭板橋當年在竹籠上題的“難得糊塗”,如今看來竟是一語成讖——那些精妙絕倫的門檻,困住了多少聰明人?倒是應了《桃花扇》裏的唱詞:“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隻是鵪鶉籠裏乾坤,從來不在羽翼之下。正如汪中在《廣陵對》中所言:“鹽鐵之利,半在江湖之遠。”江湖的規矩,終究比不過朝堂的一紙公文。可誰又敢說,今日高樓廣廈間,沒有新的金絲竹籠正在編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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