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石錄裏辨龍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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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和裝裱識官樣,項氏印章藏暗款。
    縱使臨得黃公望,缺枚朱印不值錢。
    一、絹本上的無字天書
    宋徽宗宣和年間,內府藏畫皆用特製紫綾裝裱。某日,米芾奉詔鑒定《雪江歸棹圖》,指尖撫過絹本接縫處,忽然跪地高呼:“此非王維真跡!”眾人驚駭間,他撕開裱邊一角——夾層中竟有淡金絲編成的“宣和”二字。原來禦用裝裱必夾金線為記,仿造者縱能摹畫,卻仿不得內府織工的手藝。
    項元汴更在古畫命紙注:裱畫最內層襯紙)上做文章。他收藏的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圖》,命紙邊緣有蠅頭小楷寫滿米價:崇寧三年某月某日,米一石值錢八百文。後來吳其貞購得此畫,見米價與史書不符,方知是項氏防偽的“經濟密碼”——偽造者能仿書畫,卻算不準百年間的物價波動。
    二、印章裏的九宮陣
    安岐鑒畫,必驗收藏章方位。他得趙孟頫《鵲華秋色圖》時,見“鬆雪齋”印鈐在華山左側第三峰,撫掌笑道:“此印若偏一寸,便是贗品。”原來趙氏用印暗合風水術,華山屬金,印章位西,恰應五行方位。
    文徵明則發明“印泥斷代法”。他在《真賞齋帖》題跋時,故意交替使用朱砂、胭脂、金粉三種印泥。後人若見某頁金粉印泥出現在嘉靖十年前,必是偽作——因文氏晚年目力不濟,始用顯眼的金粉印泥,早年隻用朱砂。
    三、題跋中的連環扣
    董其昌為董源《瀟湘圖》題跋時,將“玄宰”的“宰”字末筆拉長,與隔行的“董”字起筆相連,形成隱形的“董”字輪廓。三百年後,王季遷借紫外燈觀畫,發現這處暗記,終證此卷為真跡。
    更精妙的是乾隆的“錯字防偽”。他在《快雪時晴帖》題“神乎技矣”,故意將“乎”寫作“呼”。和珅獻上的摹本糾正了“錯誤”,反露馬腳——天子筆誤,豈容臣下擅改?這招“請君入甕”,讓多少造假者栽了跟頭。
    四、蟲蛀裏的天文圖
    項元汴發現,古畫的蟲蛀痕跡暗合星象。某日,徽商獻上李成《寒林圖》,蟲眼排列似北鬥七星。項氏卻潑茶汙畫,蟲洞遇水膨脹成渾天儀圖案:“李營丘作畫時,北極星尚在勾陳位,豈有今日星圖?”原來他通曉歲差注:地球自轉軸緩慢變化導致星位移動),以此辨畫,百不失一。
    高士奇更從蠹魚書蟲)糞便斷代。他將蟲糞溶於水,觀其沉浮:宋紙蟲糞多沉,因紙漿含檀皮;明紙蟲糞半浮,因摻入稻草。某日驗黃公望《九峰雪霽圖》,見蟲糞沉底卻帶青綠,識破是藍靛染舊的贗品。
    五、墨色中的輪回印
    倪瓚作畫,必在最後一片苔點上留白。某仿作《容膝齋圖》苔點全滿,王翬見之大笑:“雲林留白處,非為畫意,實為驗真。”原來倪氏祖籍無錫,苔點留白數應無錫鄉試中舉人數,百年間豈能雷同?
    八大山人的“哭之笑之”簽名更藏玄機。某拍場現《荷鴨圖》,署款形態逼真。傅抱石卻用放大鏡發現,真跡“八”字起筆帶雀爪痕朱耷觀雀爪悟筆法),仿作僅有狼毫頓挫。這細微差異,恰似《核舟記》所載“技亦靈怪矣哉”。
    六、裝池裏的山河陣
    清代藏家梁清標,發明“綾紋驗畫法”。他裝裱五代《丹楓呦鹿圖》,特選回紋綾,暗合畫麵楓葉走向。某日門客攜臨本求售,梁公瞥見綾紋與楓葉相逆,擲杯為號:“拖出去!”原來仿者隻摹畫意,未解裝池裝裱)之道。
    吳湖帆更在畫匣設局。他定製的紫檀畫匣,榫卯必留半寸空隙。某日見徐邦達送還的《富春山居圖》殘卷,匣內空隙填滿香灰,頓時起疑——真跡存放後會自然落灰,若灰量不符,必遭偷梁換柱。後經查驗,臨本果然被調包。
    結語
    《金石錄》的燭火搖曳千年,那些鈐印、題跋、蟲蛀、墨色,早化作鑒藏界的無字天書。趙明誠當年“賭書潑茶”的雅事,細想來何嚐不是一場加密遊戲?李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寫“人亡弓,人得之”,卻未說這“得”字裏,藏著多少破譯門檻的血汗。
    今人觀《千裏江山圖》,隻見青綠山水,卻不知王希孟在皴紋裏藏了十八歲的生辰卦象。米芾當年笑言“書畫以韻為主”,這“韻”字,實是千百年來圈內人用規矩與靈性共釀的醇酒——聞香識人,從來不是傳說。恰如張岱《夜航船》所言:“天下學問,惟夜航船中最難對付。”而鑒藏的門檻,正是這艘永不靠岸的夜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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