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戲台讖——梨園班主的連環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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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袖翻雲遮日月 唱詞九轉隱真章 本是悲歡尋常事 偏作天門八卦場
    胭脂粉下的陰陽賬
    蘇州城北的慶喜班,後台常年飄著鉛粉與桂花油的甜膩。班主姓金,生得魁梧似門神,手中卻總捏著柄描金折扇,扇骨暗刻《梨園秘典》殘章。戲班立著條古怪規矩:新入行的伶人需簽“九重契”——從“描眉錢”到“謝幕銀”,條款細如牛毛。更絕的是那套“戲文債”:若唱錯半句詞,罰銀按《中原音韻》的聲調折算,平聲三錢,仄聲五錢,入聲最貴,竟要一吊。
    布莊寡婦周娘子送幼子學戲那日,金班主抖開契約:“學徒頭年練‘雲手’,需供‘三清茶’——雨前龍井配虎跑泉,月耗三錢銀。”待周娘子按完手印,他又添一句:“《漢宮秋》裏昭君出塞的鬥篷,按舊例該學徒家縫製…”三年後,周娘子變賣嫁妝時才發現,那件鬥篷的孔雀羽線竟比角兒的頭麵還貴。
    水袖裏的天機局
    這連環套的關竅,藏在《樂府雜錄》的夾頁裏。金班主祖上做過宮廷教坊掌事,偷師學得“以戲困人”的絕技——尋常戲文分生旦淨末醜,他卻添出“神、鬼、妖”三行當,每行當再拆九等。更毒的是“戲碼連環扣”:若某日唱《牡丹亭》,必得連演《離魂》《回生》《圓駕》三折,美其名曰“成全戲魂”,實則多收三倍戲資。
    鹽商做壽點《長生殿》,金班主撫扇長歎:“貴妃需用南海珍珠綴鳳冠,方能顯‘雲想衣裳’之態。”待珍珠冠製成,他又指戲台:“《周易》雲‘天玄地黃’,這台毯得換織金氈才壓得住陣。”戲畢結算,珍珠竟少了一半,金班主搖頭晃腦:“《史記》有載‘神物自晦’,怕是隨貴妃升仙去也。”鹽商氣得仰倒,卻見契約角落蠅頭小楷寫著“戲裝耗損,主家自負”。
    鼓點破陣
    轉機出現在中元鬼節。流浪武生裴三郎踹開戲班後門,布衣上還沾著草台班的塵土。金班主正逼琴師簽“斷弦契”——琴弦斷一根賠三錢,裴三郎忽將銅鑼擲地:“好個《梨園秘典》!《都城紀勝》載‘雜劇四折一楔子’,到你這兒怎生拆出二十四幕?”說罷扯過《長生殿》戲本,“‘密誓’一折本在‘驚變’之前,你故意倒錯次序,害琴師多斷三根弦!”
    金班主扇骨哢哢作響:“你懂甚麽戲理…”話音未落,裴三郎已躍上戲台:“諸位看官,《琵琶記》本當五娘尋夫,班主卻要添‘天女散花’‘地府尋魂’——這到底是唱戲還是打醮?”最絕的是他當眾拆穿珍珠冠把戲:冠上珍珠早被換成魚目,用蜂蜜粘著,遇燭火融化便紛紛墜地。月光照得滿地“珍珠”灰撲撲的,倒比真貨更似人間淚。
    脂粉下的白骨
    翌日,梨園行首帶《青樓集》原本闖進戲班。金班主的“九重契”被浸入皂角水,墨跡竟化作青煙——原是烏賊墨混鉛粉寫成,遇堿即消。行首劈開描金扇,竹骨裏密密麻麻刻著“某年某月某旦角賠銀幾何”,儼然是本吃人賬。最可笑的是那套《梨園秘典》,將“台步”拆作“七星步”“八卦步”等九種,實則孩童半日可學全。
    周娘子領回兒子時,裴三郎正在教小伶人走圓場:“《夢粱錄》說‘雜劇大抵全以故事,務在滑稽’,把戲唱明白才是正經。”秋風掠過卸妝的戲台,脂粉盒裏爬出隻蜈蚣,金班主當年說的“戲魂”,原是這些毒蟲在作祟。
    戲散燈未滅
    臘月封箱夜,裴三郎獨坐空台。懷中酒葫蘆將盡時,忽聽台下傳來沙啞戲腔:“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提燈照去,竟是金班主披著褪色戲袍,指間珍珠早化作灰。
    更聲驚破殘夢,裴三郎蘸酒在台柱上寫《莊子》殘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有野貓竄過,碰翻的銅鑼滾到台邊,驚起梁上燕巢——雛燕啁啾聲裏,倒比從前的貴妃醉更真切幾分。
    生存法則隱於鑼鼓:
    1. 返璞歸真——裴三郎正戲理,破二十四幕迷障
    2. 化繁為簡——圓場步歸本源,棄七星八卦虛名
    3. 器具驗偽——皂角洗墨痕,拆穿吃人契約
    4. 借古諷今——以《都城紀勝》破《梨園秘典》,以正史壓野狐禪
    ——化《閑情偶寄》“戲文太繁,反失其本”為醒木,藏《莊子》“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於燕語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