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戲台前後的衣冠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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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板敲殘前朝夢,皮黃唱徹舊時腔。
水袖漫卷新台柱,髯口難遮老麵光。
大都梨園
元至正年間,大都城勾欄瓦舍間日夜笙歌不絕。\"慶雲班\"班主趙鶴年已年過六旬,仍守著金代流傳的院本雜劇。這日排演《單刀會》,他親自為關羽勾上三綹長髯,忽聽後台傳來清越的琵琶聲——新入班的伶人柳七娘竟將關漢卿的曲牌改成了江南小調。
\"胡鬧!\"趙班主摔了勾臉筆,\"關大王若是唱著淫詞豔曲過江,豈不笑煞東吳鼠輩?\"柳七娘抱著曲頸琵琶輕笑:\"班主沒見昨日平康坊的盛況?那些蒙古貴人可愛聽這"十八摸"改的"單刀會"呢!\"銅鏡裏映著兩張臉:一張是勾了紅臉的關雲長,一張是描著時興愁眉的俏佳人。
粉墨硝煙
這場爭執驚動了整個瓦舍。趙鶴年搬出至元年的《青樓集》,指著\"雜劇十二科\"訓誡:\"忠臣烈士、叱奸罵讒才是正道!\"柳七娘卻翻到新刻的《錄鬼簿》:\"鍾嗣成先生都說了,"吾輩且啖蛤蜊,別與知味者道"。\"老班主氣得髯口亂顫:\"鍾君也不過是個書會才人,怎比得關漢卿"撚雜劇班頭"!\"
端陽節鬥戲會上見了真章。趙鶴年搬演全本《竇娥冤》,唱到\"六月飛雪\"時,台下蒙古貴族昏昏欲睡。柳七娘臨時改演《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將胡琴摻入龜茲樂,竟引得滿堂喝彩。散場後,老班主獨坐戲箱,摸著泛黃的戲衣喃喃:\"莫非真如《文心雕龍》所言,"文變染乎世情"?\"
戲裏春秋
《禮記·樂記》有雲:\"治世之音安以樂,亂世之音怨以怒。\"趙鶴年守的是大金遺民的\"怨怒\",柳七娘唱的卻是大元盛世的\"安樂\"。老班主給旦角貼片子,必要用祖傳的榆樹皮膠,說\"離了這膠,魂就貼不上臉\";年輕伶人卻用波斯商人帶來的魚鰾膠,笑稱\"卸妝時少扯落幾根青絲\"。
某夜暴雨衝垮戲箱,趙鶴年搶救出曾祖傳下的\"五花爨弄\"麵具時,發現背麵竟刻著\"泰和三年西夏匠人造\"。他忽然想起家譜記載,趙家本是西夏樂戶,金滅夏後改唱雜劇。雨簾中,那尊\"引戲\"麵具的碧眼高鼻,仿佛在嘲弄他堅守的\"中原正音\"。
市井聲腔
這場梨園風波成了茶坊酒肆的談資。綢緞商揶揄:\"前日趙班主唱《西廂記》,"長亭送別"足足唱了半個時辰,柳姑娘改的"月下跳牆"倒像胡旋舞!\"說書先生卻搖頭:\"昨日伯顏丞相府堂會,點的全是新編雜劇《漢宮秋》。\"最妙是算命瞎子,他摸著柳七娘的琵琶說:\"這四相二十八品,暗合周天星宿,新曲亦是天籟啊!\"
霜降封箱日,慶雲班來了位雲遊老僧。他觀完新舊兩版《趙氏孤兒》歎道:\"老衲在五台山見文殊菩薩三十二化身,戲文又何妨千變萬化?\"簷角鐵馬叮咚,驚醒了戲箱裏並存的鎏金麵具與波斯瓔珞。
袍笏新譜
轉機始於一場宮變。上都傳來旨意,命慶雲班排演新戲頌揚朝廷。趙鶴年愁對《伊尹扶湯》舊本:\"這忠諫之戲,恐觸貴人黴頭...\"柳七娘連夜將戲文改成《伊尹調鼎》,添入蒙古長調與回回旋舞。禦前獻演時,妥歡帖木兒大汗撫掌大笑:\"這廚子治國的新解,倒比腐儒說教有趣!\"
春分開箱日,慶雲班換上\"古今並奏\"的新匾。趙鶴年教柳七娘金代\"院本八音\",少女則為老班主伴奏新譜《青衫淚》。忽聽得後台小廝驚呼——那尊西夏麵具被套在波斯舞姬頭上,碧眼映著瓔珞,竟生出奇異的和諧。
臘月的戲台落滿細雪,趙鶴年扮的關公與柳七娘扮的貂蟬同台謝幕。有看客問:\"這算雜劇還是南戲?\"老班主捋著銀髯笑答:\"沒見《唱論》說"字真句篤,依腔貼調"?\"鼓樂聲裏,但見柳七娘正為關大王麵具簪上時興絹花,台前殘雪映著新舊戲衣,恍若千年梨園開出的並蒂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