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時間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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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劇痛是必然的,但比起死亡威脅,這不算什麽。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身下冰冷的煤渣地麵。
然而,一隻帶著硝煙味和灼熱體溫的大手,卻先一步伸了過來,穩穩地、不容拒絕地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是方奕!
他不知何時已經半轉過身,依舊保持著麵向門口的警戒姿態,但一隻手卻向後探出,精準地握住了辛容冰涼顫抖的手!
他的手掌寬厚、粗糙、布滿薄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滾燙的溫度,將辛容的手完全包裹住!
辛容的心髒像是被那滾燙的溫度狠狠燙了一下!一股強烈的悸動瞬間席卷全身,甚至暫時壓過了傷口的劇痛!
他猛地抬頭看向方奕的背影。
方奕沒有回頭,依舊如同沉默的山巒佇立在門口,隻有那隻緊握著他的手,傳遞著無聲的、沉甸甸的力量和……一種超越了言語的承諾。
舒遊的視線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極其短暫地停頓了零點幾秒,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了然,隨即恢複了絕對的專注。
他不再猶豫,鋒利的縫合針精準地刺入辛容翻卷的皮肉!
“唔——!”
劇烈的疼痛如同電流般貫穿全身!
辛容的身體猛地繃緊,牙關緊咬,喉嚨裏發出壓抑的悶哼!
他下意識地用力回握住方奕的手,指甲幾乎要掐進對方掌心的皮膚!
方奕的手掌紋絲不動,任由他死死抓著,傳遞過來的力量卻更加沉穩。
那滾燙的溫度,仿佛成了對抗劇痛的唯一熱源。
舒遊的動作穩定、快速、精準。
針線在皮肉間穿梭,每一次刺入和拉緊都帶來新的劇痛。辛容渾身都被冷汗浸透,身體因為劇痛而微微痙攣,但他死死咬住下唇,一聲不吭,隻是更加用力地回握著方奕的手,仿佛那是連接著生命和意誌的錨點。
方奕的手掌始終如同磐石,承受著他所有的痛苦和力量。
黑暗中,隻有縫合線穿過皮肉的細微摩擦聲、辛容壓抑的喘息聲、以及鍋爐房深處偶爾傳來的、不知是風聲還是什麽的低沉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當最後一針縫合完畢,舒遊利落地剪斷縫合線時,辛容感覺自己幾乎虛脫。劇痛依舊存在,但縫合帶來的持續刺激終於停止。
他大口喘著粗氣,渾身濕透,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緊握著方奕的手也無意識地鬆開了幾分。
方奕感覺到他力量的鬆懈,那隻包裹著他的大手也微微鬆開了力道,卻沒有立刻收回,依舊保持著握持的姿態,仿佛在確認辛容的狀態。
舒遊熟練地給縫合好的傷口塗上藥膏,重新用幹淨的繃帶仔細包紮固定好。
做完這一切,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額頭的汗水沿著臉頰滑落,滴在布滿煤灰的地麵上。他也累得不輕。
“骨頭裂了,沒有完全斷開,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傷口汙染嚴重,縫合後感染風險很高。需要抗生素和靜養,但……”
舒遊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他摘下沾滿血汙的手套,目光掃過這陰暗、肮髒、危機四伏的環境,未盡之意不言而喻。
辛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受著腿上被妥善處理後的、雖然依舊劇痛但至少不再失控的感覺,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湧了上來。
他看著舒遊,聲音嘶啞。
“謝了……舒遊。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舒遊用一塊相對幹淨的紗布擦著手,目光落在依舊蜷縮在角落、氣息微弱的陳晨身上,眼神複雜。
“不是我找到這裏。是他……帶我進來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角落裏的陳晨身上。
陳晨依舊蜷縮著,帽簷低垂,仿佛睡著了,又像是徹底失去了意識。
隻有那微弱而艱難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鍋爐房內死寂無聲,隻有中央空調主機徹底停擺後殘留的嗡鳴餘韻,如同垂死巨獸的歎息,在布滿灰塵和煤渣的空氣中低徊。
慘綠的應急燈光將廢棄爐膛巨大的陰影投射在牆壁上,扭曲晃動,如同蟄伏的妖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角落蜷縮的陳晨身上。他像一片被狂風蹂躪過的枯葉,虛弱地貼在冰冷、沾滿油汙的牆壁上。
帽簷低垂,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毫無血色的下頜和緊抿的、微微顫抖的薄唇。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而艱難的嘶聲,仿佛肺葉裏塞滿了粗糙的砂礫。
舒遊那句“是他帶我進來的”,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裏混雜著驚疑、後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舒遊沒有停頓。
他迅速收拾好給辛容處理傷口後留下的醫療廢棄物,動作依舊麻利精準,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縫合隻是日常工作的一環。
他拿起那個小小的金屬醫療盒,走到陳晨身邊,同樣無視了地麵的汙穢,單膝跪了下來。
“陳晨?”
舒遊的聲音放得很低,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冷靜安撫,卻比平時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他伸出手,動作極其輕柔地想要拂開陳晨遮擋麵頰的帽簷。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帽簷的瞬間,陳晨的身體猛地向牆壁更深處縮去,同時抬起一隻冰冷、顫抖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那雙從帽簷下露出的眼睛裏,血絲密布,充滿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那是力量失控後對自身、對周圍一切產生的強烈排斥和驚懼。
舒遊的手停在半空。
他沒有強行觸碰,隻是微微蹙起眉頭,眼神銳利地掃過陳晨捂住嘴的手背——那裏,暗紅的血跡已經幹涸,但指縫間似乎又滲出了新的、更鮮豔的紅色。
“反噬很嚴重。”
舒遊的聲音低沉下來,是對辛容和方奕說的,也是對蜷縮的陳晨說的。
“強行使用能力,在這個壓製性極強的世界裏,對他身體和精神的衝擊是毀滅性的。髒器可能都有損傷,聲帶……”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陳晨剛才那句“燈亮”造成的撕裂,恐怕遠不止是喉嚨出血那麽簡單。
辛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左腿縫合後的劇痛一陣陣襲來,但更讓他心頭沉甸甸的是陳晨此刻的狀態。
那個總是沉默冷靜、如同磐石般的隊友,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他看著舒遊小心翼翼地打開醫療盒,取出一支新的針管,抽取了一小瓶透明的藥劑。
“鎮靜劑,能讓他稍微舒服點,也能抑製一些……失控的衝動。”
舒遊解釋著,動作極其緩慢地將針尖靠近陳晨手臂上相對幹淨一點的位置。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嗬護的謹慎,與之前給辛容縫合傷口時的利落果決判若兩人。
顯然,他清楚陳晨此刻的抗拒和恐懼有多深重。
陳晨的身體依舊在劇烈地顫抖,眼神渙散而充滿驚惶,死死盯著那逼近的針尖,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哀求。
“別怕。”
舒遊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穿透恐懼的屏障。
“我是舒遊。我們安全了。這個能幫你減輕痛苦。相信我。”
他的話語簡潔,沒有多餘的安慰,卻蘊含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或許是舒遊身上那股屬於醫者的、絕對冷靜的氣場起了作用,或許是“舒遊”這個名字喚醒了陳晨意識深處的一絲信任。
陳晨劇烈顫抖的身體奇異地僵了一下,那雙布滿血絲、充滿驚懼的眼睛,艱難地聚焦在舒遊冷靜的臉上,瞳孔深處翻湧的狂亂風暴似乎平息了一瞬。
就在這一瞬的空隙,舒遊手腕極其穩定地一動,針尖精準而迅速地刺入皮下,緩緩推入藥劑。
冰涼的液體注入血管。
陳晨緊繃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最後一絲力氣,猛地一軟,劇烈的顫抖肉眼可見地平複下來。
他捂住嘴的手無力地滑落,露出嘴角未幹的血跡。眼神中的驚懼和狂亂如同潮水般退去,隻剩下巨大的疲憊和茫然,眼皮沉重地耷拉下來,呼吸雖然依舊沉重艱難,卻不再帶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感。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頭微微歪向一邊,意識陷入了藥物帶來的昏沉保護之中。
舒遊長長地、無聲地籲了一口氣,額角滲出的汗珠沿著臉頰滑落。
處理陳晨的“傷”,比處理辛容血肉模糊的腿,耗費的心神和壓力要大得多。
“他需要休息,不能再受刺激,更不能……再嚐試說話。”
舒遊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他小心地將陳晨的身體調整到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脫下自己沾滿灰塵的白大褂,蓋在他身上。
做完這一切,他才抬起頭,看向辛容和方奕,以及一直緊張地抓著翠玉、守在辛容身邊的青葵。
“現在,可以說了。”
舒遊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辛容身上。
“你們怎麽搞成這樣的?還有……”
他的聲音頓了頓,那雙總是冷靜如深潭的眼眸深處,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焦灼和探尋。
“江知返呢?你們……有誰看到他了嗎?”
“江知返”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另一顆石子,瞬間在辛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瀾和擔憂。
他猛地想起,從在那個“家”的沙發上醒來,到經曆種種詭異,再到醫院遇險,一路逃亡至此……他從未想起過那個總是嬉皮笑臉、神神叨叨的騷包占卜師!
他被這個虛假的世界和自己的遭遇衝擊得暈頭轉向,竟然完全忽略了江知返的存在!
一股強烈的自責和不安瞬間攫住了辛容。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
“沒有……我醒來就在‘家’裏,以為一切都是夢……後來發現時間不對,去了醫院上班……再後來……”
他快速而簡潔地將自己遭遇時間停滯、發現柳樹樁異常、遭遇車禍、被方奕救下、在設備間被黑城追殺、陳晨爆發、最後逃到這裏的過程講了一遍,刻意略過了方奕暴露【銀輝】的細節和兩人之間那些難以言說的肢體接觸與悸動。
“黑城……兩個人……追殺你們?”舒遊的眉頭緊緊鎖起,眼神變得更加凝重,“他們也在這個城市……而且行動非常快。”
“辛容哥的腿就是被他們弄的!用大卡車撞!”青葵紅著眼睛,帶著哭腔補充道,小臉上滿是憤怒和後怕,“還有……還有我的蛇……也被他們追……” 她想起那恐怖的一幕,身體又微微發抖起來。
方奕一直沉默地守在鐵門邊,背對著眾人,如同沉默的礁石。
直到此時,他才緩緩轉過身,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舒遊臉上,言簡意賅地開口。
“你?陳晨?”
舒遊知道方奕在問他是如何與陳晨匯合,又如何找到這個鍋爐房的。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曆:“我醒來……是在市第一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值班休息間。”
這個開頭就讓辛容和青葵倒吸一口冷氣。
市第一醫院?和他們所在的第三醫院隔著大半個城區!
“值班表,病人的病例,甚至休息間裏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一切都和記憶裏我出事前完全一致。”舒遊的聲音很平靜,但辛容能聽出那平靜下隱藏的巨大迷惑和壓力。
“我以為……那場噩夢結束了。直到……”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直到我發現,一個昨天剛做完心髒搭橋手術、情況已經穩定的病人,今天早晨查房時,他的心電圖波形……和他手術前的記錄,分毫不差。”
“時間……循環?”辛容立刻抓住了關鍵。
舒遊點了點頭。
“不止是他。幾個危重病人的生命體征數據,在特定時間點,會出現極其短暫的、完全重複的波動。就像……卡住的唱片。”
他用手比劃了一個重複跳針的動作。
“這絕不是巧合。我開始懷疑這個‘現實’。然後……我嚐試調動我的能力。”
他攤開自己的手掌,掌心似乎還殘留著之前治療時凝聚的微弱綠光。
“被壓製得非常厲害,幾乎無法外放,隻能感覺到一點微弱的存在感。但就是這一點存在感,讓我確認了無限流世界並未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