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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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屬椅仿佛與我的靈魂凍結在一起,枯槁老人麵具後那無形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我的每一寸神經上。
\"父親\"給出的選擇像一道深淵橫亙在我麵前——邊是永生的誘惑和夥伴們的生路,另一邊是注定艱難的抗爭與可能的毀滅。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我沉重的呼吸聲在空曠的大廳中回響。
我能感覺到右手掌心的烙印在發燙,仿佛在提醒我那些曾經失去和即將失去的一切。
\"我......\"
我緩緩抬起頭,直視著那張毫無生氣的白色麵具,聲音雖然因壓迫感而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
\"拒絕。\"
兩個字落下,大廳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那無形的壓力驟然增強,幾乎要將我的骨骼壓碎。
麵具後的黑洞仿佛變得更加深邃,從中透出一種非人的冰冷。
就在我以為會迎來立即的毀滅時,那沙啞的聲音卻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早已預料到的平靜:
\"有趣。\"
枯槁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椅子的扶手,發出幹澀的響聲。
\"為什麽?為了那些......脆弱的聯結?那些終將消逝的感情?\"
\"因為那才是"活著"。\"我艱難地說道,抵抗著那幾乎要將我壓垮的壓力,\"而不是成為你這樣的......存在。\"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氣流通過裂縫的聲音從麵具後傳來——那是老人的笑,比任何威脅都令人毛骨悚然。
\"很好。\"沙啞的聲音緩緩道,\"那麽,你就去體驗吧。去親身體驗那份脆弱,那份痛苦,那份......注定失敗的掙紮。\"
壓力驟然消失,我幾乎因慣性而向前傾倒,急忙用手撐住椅子扶手。
右手掌心的灼痛感依然強烈。
\"十一層的挑戰,依然對你們開放。畢竟這是我答應你們的。\"
老人緩緩向後靠去,姿態中透出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去證明你的選擇吧,辛容。讓我看看你的"活著"......能堅持多久。\"
我敏銳地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陸遙——堯鷺——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放鬆了一絲,那緊繃的下頜線也微微柔和了些許。
雖然他的表情依然冰冷如麵具,但那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我的眼睛。他在為我拒絕而......鬆了一口氣?
\"堯鷺。\"老人的聲音讓陸遙立刻恢複絕對恭順的姿態。
\"帶他去休息區。準備好......終極挑戰。\"
\"是,父親。\"陸遙躬身應道,聲音毫無波瀾。
他轉向我,眼神依舊冰冷:\"跟我來。\"
我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那枯槁的老人。
他靜靜地坐在光影中,如同一具被遺忘千年的木乃伊,卻又掌握著無法想象的力量。
那雙麵具後的眼睛仿佛在說:我等著你回頭。
轉身跟隨陸遙走向出口,我的心情複雜難言。拒絕的後果難以預料,但那種成為\"容器\"的命運比死亡更讓我恐懼。
金屬門悄無聲息地滑開,我們再次步入那冰冷空曠的通道。
這一次,陸遙的腳步似乎比來時稍微慢了一些,不再那麽機械和絕對。
冰冷的金屬門在身後無聲關閉,將枯槁老人和那令人窒息的大廳隔絕在外。
我靠在光滑的牆麵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那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髒。
右手掌心的烙印依然灼痛,提醒著剛才那場與“父親”的對峙是何等真實而危險。
陸遙——或者說堯鷺——靜靜地站在我前方半步的位置,白色研究服在通道冷白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他沒有催促,也沒有言語,隻是那樣站著,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等待著執行下一個指令。
“走吧。”我終於直起身,聲音還有些沙啞。
陸遙微微頷首,轉身引路。這一次,他的腳步似乎不再那麽絕對地精準,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滯澀。我們沉默地穿行在迷宮般的金屬通道中,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我們走出了那冰冷壓抑的係統核心區域,來到一個相對“正常”的空間——一個寬闊的露天平台。
微涼的、帶著不知名植物清香的空氣湧入肺腑,讓我精神微微一振。
平台邊緣停著一輛線條流暢、通體純白的懸浮車,沒有任何標識,安靜得如同幽靈。
陸遙拉開後座車門,示意我上去。
車內空間寬敞,座椅舒適,但那種無處不在的被監視感並未減弱。
車窗外的景象飛速後退,從冰冷的金屬建築群逐漸過渡到一片風格迥異的區域——低矮的白色小樓錯落有致地分布在綠植之間,街道幹淨整潔,甚至能看到零星的行人,他們大多穿著簡單的白色或灰色衣物,表情平靜乃至麻木。
這裏就是係統管轄下的“安全區”?
懸浮車無聲地滑入一棟不起眼的白色小樓的車庫。
車門開啟,陸遙領著我走進樓內。
內部的陳設簡潔到近乎寡淡,白色的牆壁,灰色的地板,最基本的家具,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或個人痕跡,像一個隨時可以入住也隨時可以撤離的安全屋。
唯一的優點是幹淨,以及窗外投進來的、還算溫暖的陽光。
“這裏暫時安全。”
陸遙終於開口,聲音依舊是他那標誌性的、缺乏起伏的冰冷語調。
“基礎生活物資齊全。不要離開這棟樓,不要試圖與外界聯係。你的朋友,很快會來陪你。”
他走到窗邊,手指在窗框某個不起眼的位置按了一下,一層幾乎看不見的微光在玻璃表麵一閃而過。
“防護已開啟。除非獲得權限,否則無人能進出。”
我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忽然問道。
“這也是‘父親’的命令?給我一個臨時的庇護所?”
陸遙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隻是看著窗外。
“終極挑戰需要挑戰者處於相對穩定狀態。這是流程的一部分。”
流程。又是這個詞。
仿佛我所經曆的一切,都隻是某個龐大程序中的一行代碼。
“那麽,‘父親’提出的那個‘選擇’,也是流程的一部分?”我盯著他的背影,試圖從那片白色中看出絲毫破綻。
這一次,他沉默了更久。窗外虛假的陽光在他純白的製服上投下淡淡的光暈,讓他看起來更加不像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那個提議,”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低沉了幾分。
“是‘父親’的意誌。但你的拒絕……同樣在計算概率之內。”
計算概率?我的生死抉擇,對他們而言隻是一組可以計算的數據?
一股無名的怒火夾雜著寒意湧上心頭。但我強壓了下去,現在不是激怒他的時候。
“我需要休息。”我轉移了話題,語氣疲憊。
陸遙轉過身,那雙被係統剝離了大部分情感的眼睛看向我,似乎在評估我的狀態。
最終,他點了點頭:“十二小時後,我會送你的朋友過來。”
他走向門口,沒有多餘的告別。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門把手時,一陣輕微卻急促的警報聲突然在室內響起!
嘀——嘀——嘀——
紅色的警示燈在牆角旋轉起來!
陸遙的臉色瞬間冰冷,他猛地抬手,一個半透明的操作界麵瞬間在他麵前彈出,數據流飛速滾動。
unauteve beta. identity supervisor qing yu. 安全等級beta。身份:監察者青玉。)”
青玉?
陸遙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起,手指在虛擬界麵上快速操作,試圖阻止什麽。
但顯然,對方的權限不低。
幾乎是同時,客廳中央的光線扭曲了一下,一個高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憑空出現,打斷了陸遙的操作。
正是青玉。
她依舊穿著那身剪裁合體的深綠色戰鬥服,身姿挺拔,黑發挽得一絲不苟。
精致的麵容冷若冰霜,一雙翡翠般的眼眸先是銳利地掃過陸遙,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審視,然後猛地定格在我身上。
那目光極其複雜,銳利如刀鋒,仿佛要將我從裏到外剖開,卻又在最深處藏著一絲難以捕捉的……掙紮與擔憂?
她的聲音清冷,帶著公事公辦的腔調,但語速比之前稍快。
“‘父親’命我前來確認挑戰者狀態,並進行最終階段的適應性評估。這是最新指令。”
她抬手,一道加密的光束從她腕部裝置射向陸遙的操作界麵。
陸遙接收了指令,快速瀏覽,臉色依舊冰冷,但眼神深處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疑慮。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驗證指令的真偽,最終微微側身,讓開了通路,但並未離開,顯然打算全程監視。
青玉不再看他,徑直向我走來。
她的步伐沉穩而充滿壓迫感,在我麵前幾步遠處停下。我們身高相仿,這使得她的逼視更具衝擊力。
“辛容。”
她叫出我的名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重量,“看來你拒絕了‘父親’的慷慨。”
“如果你指的是成為係統的一部分,是的。”我平靜地回答,暗自戒備。
她翡翠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上下打量著我,目光最終落在我那不自覺握緊的、帶有烙印的右手上。
“愚蠢。”她吐出兩個字,毫不客氣,“但也算……有幾分可笑的骨氣。”
她的語氣充滿譏諷,但我卻莫名感覺到,那並非她全部的真實情緒。
她的眼神深處,有什麽東西在劇烈地掙紮著。
突然,她毫無征兆地向前踏出一大步,瞬間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一股冷冽的、帶著淡淡青草氣息的壓迫感撲麵而來!
我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強忍住不動,隻是繃緊了全身肌肉。
她幾乎貼到我麵前,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極低的聲音急速說道,那冰冷的聲音裏竟透出一絲極力壓抑的急切:
“你知不知道你把她拖進了多大的危險?!”
這個“她”,指的無疑是青葵。
我心頭一凜,正要開口,她卻根本不給我機會,繼續快速低語,目光銳利地仿佛要刺入我的靈魂:
“離她遠點!你的存在本身對她就是最大的威脅!係統不會放過你,任何靠近你的人都會被卷入漩渦!”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警告,這與她冰冷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然而,下一秒,她的語氣卻又陡然一變,那極低的聲音裏滲入了一絲極其複雜而痛苦的意味,仿佛這句話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但如果……如果你真的有什麽辦法……能讓她離開這個地獄……”
這前後矛盾的話語和其中蘊含的巨大情緒波動,讓我瞬間明白了她複雜態度的根源——作為係統監察者,她深知係統對我的殺意,害怕妹妹因我而遭遇不測;但作為姐姐,她心底又殘存著一絲微弱的希望,希望我這個“變數”或許真的能創造奇跡,將青葵從這無限遊戲的泥潭中拯救出去。
她害怕我帶給青葵危險,又希望我能拯救她的妹妹。
這兩種截然矛盾的情感在她體內瘋狂撕扯。
這一切的發生隻在電光火石之間。身後的陸遙似乎察覺到了異常,冷聲開口。
“青玉監察者,你的評估方式似乎超出了標準流程。”
青玉瞬間後退一步,所有的情緒如同潮水般從她臉上褪去,重新覆上了那層冰冷完美的麵具。她轉身麵對陸遙,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公事公辦:
“隻是近距離觀察挑戰者的應激反應和意誌堅定程度而已,堯鷺執行者。數據已采集完畢。”她晃了晃手腕上的裝置,“看來他雖然愚蠢,但確實如‘父親’所說,是個‘堅韌’的樣本。我會如實上報。”
她的目光最後掃過我,那一眼極其短暫,卻意味深長——有警告,有無奈,還有一絲極其渺茫的、連她自己可能都不相信的……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