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這一回生日宴，直喧鬧了大半夜，方才漸漸平息下來，盡皆歡暢。
    然除了寶玉頗有鬱結之外，又還有一人，更覺嫉恨不平。
    趙姨娘一早轉醒，尤恨昨兒滿府宴飲高樂，闔府大大小小的主子們，盡數都沒落下，卻不曾見有人來請她跟賈環。
    因此憤憤不平，隻是她也無計可施，更懶得出門，便隻在屋裏尋些針線活做著，嘴裏頭尚在罵罵咧咧的。
    臨到了晌午，卻聽得外頭響起一個尖銳難聽的聲音笑道
    “誒喲喲，這是誰惹得趙太太，怎生這樣大氣性。”
    趙姨娘忙抬頭一看，卻是個四十歲上下，尖嘴猴腮，身形幹枯的老道婆，趕忙起身道
    “我當你是出京去了，早叫丫鬟去請你，怎的這時候才來？”
    這老道婆不是別人，正是在城外藥王廟修行，京師附近頗有聲名的馬道婆。
    聽得趙姨娘這話，馬道婆便一邊往裏進，一邊嗤笑道
    “你當我就隻管你家的事？這京裏上到王府公門，下到腳夫俗吏，多少人家要來問我，要不是咱們有交情，專記掛著你家的事，你還有的等呢。
    你那哥哥的病，我前兒又去瞧了瞧，快好了又八成了，這也多虧得菩薩保佑，換作旁人家那些沒靈驗的藥，管保是救不得了。
    趙太太叫我來，且先把我這兩回的藥錢結一結，他家裏如今欠著債，四鄰裏都借遍了，再是給不起的，我原也是看在趙太太的麵子上，才伸的這回手不是？”
    趙姨娘聞言，便不敢再多說，忙請馬道婆坐下，叫丫鬟添了茶，又將旁人都打發出去。才道
    “說是好了八成，也總還有兩成的壞處，他這病得也久了，還勞你慈悲，仍先替他治著，等好得周全，自然不敢怠慢了給菩薩的供奉。”
    馬道婆安逸的啜了口香茶，扯著嘴皮子笑了笑，也不多催問，又拿起趙姨娘的針線活瞧了瞧，又道
    “趙太太既這樣說，再等等倒也無妨，說來太太這活計做的也好，可巧我這鞋子磨了，太太要有多的，不拘好壞顏色，剛好也賞我幾雙鞋麵。”
    趙姨娘從鼻子裏頭哼了一聲
    “你自己瞧瞧，都是些零頭碎腦，哪有一件是像個樣子的，你要是不嫌棄，就挑些走，總歸好的也到不了我手裏。”
    馬道婆也還真就挑了兩塊好些的，揣在袖子裏，聽趙姨娘這話裏頗有些怨言，眼珠子轉轉，試探道
    “你這話也太謙虛了些，如今貴府上出了個娘娘，眼看著日子一天好過一天，怎麽你趙太太難道還沾不得光？”
    趙姨娘冷笑一聲
    “還沾什麽光？提也休提！我娘倆個不叫人欺負死，那都要阿彌陀佛了！”
    馬道婆素知賈府內情，已猜著幾分，笑道
    “這老大的公府，又有這樣好的富貴，慪兩回氣也算不得什麽。你也忍耐些，等熬到環哥兒將來大了，得個一官半職的，你也是個正經的老太君，那時誰還敢給你氣受？”
    趙姨娘又哼一聲，暫且沒接這話，隻是起身從櫃子裏取出五百錢來
    “正要找間廟給環兒燒香上供，原還想著不知拜哪個神仙才好，你既來了，那就幹脆寄在你藥王廟裏上個月我叫丫頭送去的，可供上了沒有？”
    馬道婆伸手接過來，往手裏掂了掂，撇撇嘴道
    “自然是早供上了，雖說在菩薩跟前都是個心意，原也不計較多寡的，隻是怕你還不知道，我才從老太君跟前來，剛剛得了話，老太君每月裏又要再給寶玉添五斤的香油做海燈，好祈福禱安。
    菩薩得了這供奉，自然是都照應著，隻是也有個先後，寶玉供奉的多些，香火氣便壯，菩薩自然要先看見他，環哥兒想得個好，怕還得捎在寶玉後頭。”
    趙姨娘歎道
    “那又怎麽樣呢？凡叫我手頭上寬容些，我也能舍得，總是心有餘力不足罷了。”
    馬道婆卻故作質疑道
    “這話趙太太莫不是哄我？你也是府裏有頭有臉的，以府裏的財勢，還能少了你這點花用？
    這要叫人聽了去，不當你是個吝嗇不肯給的，卻隻說是我沒能耐，討不來你的信兒了。
    我原也是看著環哥兒伶俐可愛，盼著他好，才常往你這走動，與你說這些話。趙太太若不信我，隻管照實在了去說，往後我也少來。”
    她這一句話，便又將趙姨娘撩起火氣來，咬牙恨道
    “哪裏是不信你！罷，罷！這話我也沒臉說，你既不信，那就叫你聽聽。
    先別說什麽寶玉了，那是個活龍，誰能跟他比得？若隻偏疼他些，且還罷了！
    再有另一個，我實在也不能服她那個主！什麽有頭有臉？我娘倆兒的臉皮子都叫人踩在腳底下讓人啐，滿府裏誰不知道？也不過是忍著罷了，敢說一個不服，還不知道她又要弄什麽法子來挾製我呢！”
    馬道婆打量著趙姨娘伸出兩根手指頭，一臉的晦氣和憤恨，心頭暗喜，卻故作驚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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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話，莫不是說璉二奶奶？”
    趙姨娘忙又唬的麵色一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探頭往外頭瞧了瞧，又把門窗都關嚴實了，方才壓低了聲音道
    “了不得，還敢提她呢！前兒裏就將我劈頭蓋臉一頓罵，再叫她聽見，還不把我這房子掀了！”
    馬道婆連忙細問，趙姨娘借著這股子氣，便將前番鳳姐兒隔著窗子教訓她的事細細說了，連同昨兒席上沒人來請她母子的事情也嚼穀了兩句，末了又道
    “我勸你也是別去惹她，她又不像我這樣崇佛愛道，講個慈悲的，叫她撒起潑來，誰還管你是出家人呢？
    前兒府上家廟裏還有個得道的老師太，法號叫淨虛的，修行上便比不得你，也是再和善不過的，老太太跟前也有體麵。
    原也常往府裏來，說不得你還認識，她往人家廟裏去一回，便將這老師太給害了，可見這是個命裏就帶著煞的！
    像這樣沒天理的事情也做，仗著有靠山，偏沒人敢管她，早晚也有個報應落在她身上才好！”
    馬道婆皺皺眉頭，思及鳳姐兒平日裏確實對她不大恭敬，也點頭道
    “還有這樣的事？常言舉頭三尺有神明，像咱們這樣常在菩薩跟前伺候著的出家人，雖說自身談不上什麽能耐，到底也算是菩薩的‘欽差’，她不敬咱這樣的人，早晚是該要遭報應的！
    這事原也不用你說，我難道瞧不出來？也虧得你們平日都忍著她，拿不起個長輩的架子，不跟她理論，隻憑著她猖狂，才縱容她到今天。”
    趙姨娘憤恨道
    “不憑著她去又能怎是？她是什麽出身？我有什麽辦法？”
    馬道婆眼見其一臉怒色，咬牙切齒，暗道一聲‘成了！’，便又故作不屑的嗤笑道
    “別怪我說句造孽的話，總是你自己沒能耐，就是明麵上弄她不過，難道暗地裏還算計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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