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良在教堂中等到了尤爾根。
    此時已經接近黃昏，昏黃的陽光斜射進教堂，將五彩玻璃上的圖案映照在地上。
    蕭良的背後像是長出一對血色的翅膀。
    尤爾根逆光而來，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蕭良先問出了口：“尤爾根主教，屍體已經驗完了嗎？”
    “嗯。”尤爾根沉聲回答，聽起來沒有生氣的意思。
    “我聽說你得到了聖埃德蒙的回應。”
    蕭良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他微微低頭，回答道：“這應該是個巧合，我隻是警告魚攤攤主，貪得無厭之人必將受到反噬。”
    “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麽快。”
    集市發生的事情尤爾根自然知道，甚至因為亨德裏克的原因，他比蕭良知道得還要詳細。
    所以當蕭良變相承認埃德蒙真的現身，尤爾根雙眼濕潤，聲音有些顫抖。
    “這個小鎮，已經50年沒有得到聖埃德蒙的回應，我以為神明已經拋棄了我們。”
    “上一次還是我來小鎮的時候，聖埃德蒙回應了我一次。”
    “他回應了你什麽。”蕭良問。
    尤爾根沒有回答，而是轉身拭淚。
    見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蕭良又問了站街女死亡的的案子。
    “是虐殺，凶手先是劃開了她的喉嚨，趁著人失血休克的時候，活生生剖開她的肚子，將她的子宮割下......”
    說到這裏，尤爾根似乎控製不住眼淚，聲音都有些哽咽。
    蕭良以為尤爾根活了這麽多年，應該對人性的善惡深有體會，沒想到他如此感性。
    似乎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尤爾根用手帕擦拭完淚水，對蕭良笑道。
    “你的聲音得到了聖埃德蒙的回應，說明你得到了神隻的眷顧，以後你在教會的日子會是一片坦途。”
    蕭良對此隻是笑了笑。
    不說上一個得到回應的尤爾根還是個小鎮主教，再說他也不會在迷霧小鎮呆到七老八十。
    但他這副寵辱不驚的模樣卻讓尤爾根更加滿意，覺得蕭良是個內斂的人。
    “今天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小鎮，明天是禮拜的日子，應該會有很多人來找你告解。”
    “聖埃德蒙的信徒要重新回歸了......”
    尤爾根雙手緊握，虔誠地向麵前的神像祈禱。
    蕭良和司十三靜靜站在他的身後，沒有說話。
    第二天，正如尤爾根所說，來找蕭良的人絡繹不絕。
    但不是來請求寬恕或者懺悔的，而是來許願的。
    一個來找蕭良的是魚攤上的女人，沉重緩慢的腳步聲緩緩靠近。
    打開告解室的木門，最後坐在了位子上。
    好半天沒說話，隻有緩緩的呼吸聲。
    因為兩人之間隔著木板，蕭良不知道隔壁人的模樣。
    但那股熟悉的魚腥味讓他第一時間認出了人。
    他不動聲色，安靜等待對方開口。
    “我在充滿垃圾、泔水、糞水的泥地裏生下一個父不詳的兒子，然後把他賣給了砌牆的工人。”
    女人幹啞的聲音響起，聽起來像是很久沒有啟動，缺少機油潤滑的發動機，幹澀、粗糙。
    “小鎮上一直有一個傳統，把活著的孩子密封在初建的建築中，那麽他的魂靈將永遠守護著建築不倒。”
    “他很幸運，被埋在廣場中央的噴泉下，上麵的埃德蒙的雕像，路過的人們會讚美他。”
    “也許他會成為埃德蒙座下的小天使。”
    說到這裏，女人露出苦笑，她輕輕撫摸自己的肚子。
    “我又懷孕了。”她說。
    “是我哥哥的。”
    “......”
    蕭良胸前的項鏈震顫了一下，看出它的蠢蠢欲動，用手握住。
    項鏈又如昨天一樣，太陽光線的紋路軟化，滲入蕭良的皮膚中，和他產生了鏈接。
    蕭良聽到了噴泉下孩童靈魂的哭喊，隨著女人的聲音，他直接身臨其境“看”到了整個過程。
    但他始終保持沉默，傾聽女人說話。
    “神父，我想生下他......但是他的父親被神明厭棄，這個孩子該怎麽辦......”
    蕭良明白了，女人未盡的話中，是想讓他以埃德蒙的代理人身份原諒這個孩子。
    女人擔心神明的厭惡會從魚攤攤主轉移到孩子身上。
    “埃德蒙隻會關注已經發生的邪惡，不會將仇恨放在未發生的罪惡上。”蕭良緩緩說道。
    一股白霧從蕭良手中鑽入女人的肚子中，於是蕭良“看”到了那個還沒有成型的胎兒。
    但他趁著女人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之前，又提醒了一句。
    “你要知道，兄妹悖倫本身就是一種身體的錯誤，這個孩子注定會有缺陷。”
    女人聽到他的話，慘白著臉，囁嚅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之前發生過了。”
    “也許讓生命停留在此刻，對你和他都是一種仁慈。”
    “埃德蒙不會怪罪你，無論你做出什麽樣的選擇，他希望你幸福，而不是活在一個死人的陰影下。”
    蕭良隱晦地說道，但最終決定並不在他的手中，該說的已經說了。
    女人聽完蕭良話，麻木的眼神突然觸動，眼中浮現出淺淺的水光。
    她魂不守舍地離開了教堂。
    殘留在她身上的白霧又收了回來。
    還沒喘口氣，又一道急匆匆的腳步踏入了告解室。
    哪怕刻意收著力道，蕭良都覺得地麵在震顫，就連告解室的木門都在開合間顯得搖搖欲墜。
    來人呼吸沉重，帶著一股熱氣，聲音十分粗獷。
    “神父我想要兒子。”
    “我娶過三個老婆，她們肚子一點也不爭氣，給我生了十四個女兒。”
    “鐵匠鋪怎麽能靠女人繼承呢，所以我把她們都融進鐵水裏，兒子是需要千錘百煉才能打出來的，所以我還打了那些不爭氣的女人。”
    “但她們一點也不經打，幾拳下去就死了。”
    “難怪不能生出兒子，太脆弱了，所以我把她們也融進了我的鐵錘中。”
    “埃德蒙的行者，我能擁有一個繼承我天生神力的兒子嗎？”
    鐵匠透過告解室的小窗，瞪大的瞳孔直直看向旁邊的蕭良。
    蕭良隻是握住胸前的項鏈，隨著鐵匠的話，“看”完了整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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