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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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薑出來了就不太想回去了,今天的電視沒什麽看頭,廣告太多,而她很不喜歡廣告,每到廣告時間就放空腦袋發呆。
她在樓層裏走走,走廊盡頭,護士站裏幾個護士正在聊天,不知道在聊什麽,神情很緊張,聲音壓得很低。
葉薑沒有特意去聽,掃一眼,沒有看到每天早晚來她病房查房的那個護士,她隻跟那個護士熟,那個護士叫丁宣,早上給過她糖果。
說到糖果,葉薑餘光一掃,看見了護士站的問詢台上放著個果盤,裏麵放著的正是熟悉的包裝很閃的糖果。
是林醫生送的喜糖?
葉薑盯著那些糖果,想走過去伸手索要,但想起丁護士給她普及的處世之道,打住了這一念頭,想了想,走過去問護士站裏的護士:“林醫生在哪裏?”
等問到那位結婚的林醫生,她去向他道個喜,不就能收到喜糖了?
她這麽盤算著,但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她眨了眨眼,加大了聲音:“請問……”
“嚇、嚇我一跳!”距離最近的護士猛地抬頭,拍著受驚的胸口,“你什麽時候來的,走路怎麽沒聲兒呢?”
另外幾個護士也都紛紛抬頭,驚訝地看著葉薑,剛剛誰都沒注意到她來了。
一名護士認出葉薑:“啊,是312床的病人。”
她笑著打量葉薑,“你能出來走動了?很好,你恢複得不錯,應該很快就能出院了。”
又說,“你有個很好的朋友,她三年來每天都來看你,我都不能想象你如果沒能醒來她該有多傷心。”
重症病房的植物人患者跟她朋友之間的事跡在整個醫院都算出名,眼下見到主角,護士的感慨一發不可收,其他護士聽了也跟著七嘴八舌地聊起了起來,好在沒有忽略葉薑,問她來意,聽到葉薑詢問科室是不是有一個姓林的醫生,其中一個護士有些驚訝地複述:“林醫生?”
她似乎不明白葉薑為什麽提到這位醫生,正要說什麽,這時護士站的燈突然閃爍起來,燈泡發出聲聲嘶鳴,幾個護士一驚,打住話頭抬頭看向天花板。
一陣陰冷之氣驟然襲來,周圍的空間仿佛不穩,牆壁地板水波一樣晃動扭曲。
“啊!”護士站不穩,互相攙扶著,驚呼,“怎麽了?怎麽了嗎?”
護士們被不穩的地板搖晃得擠作一團,不時便發出嘔吐聲,此起彼伏,幾步外,葉薑獨一人穩穩地站著,似乎與她們不在一個空間裏,沒受半點影響。
滴答。
有水從天花板上滴下來。
滴答滴答。
滴落如急雨。
有護士伸手想拿桌上的電話,但手伸到一半忽然軟掉,接著身體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一個倒下,其他陸續也都倒下了。
葉薑歪了歪頭,不明白護士們怎麽突然間都倒下了,她正要去看看她們的情況,突然,視線一轉,轉向走廊。走廊一端,隔壁病友忽然出現在那裏,隔著遙遠的距離用兩隻黑窟窿看著她,忽的,病友轉身離去。
如同一個匆促的告別。
陰冷退去,空間正常,頂上的燈不再閃爍,地麵恢複幹燥,隻有幾道水跡組留在了走廊地麵,組成幾個正在消退的字——
【我想起來了。】
【我要走了。】
水跡很快散去,沒留一絲痕跡。
樓下211病房,趙翼剛在病床上躺下,還沒來得及掏出手機玩把遊戲放鬆一下,一股猛烈的陰寒朝他裹來,氣息之強,如同鋼針紮腦。
這是……
他一個鯉魚打挺,十指翻飛,迅速給他家隊長發去信息:【在醫院!】
然後他翻身下床,扯掉手上礙事的繃帶,直奔樓上。
不是錯覺,那個汙染者剛剛它絕對出現了!
到了樓上,氣息已經退去,幾個護士七倒八歪地躺了一地,他心頭冰涼冰涼的,快速上前檢查——
隻是昏迷。
懸著的心髒落回了胸腔,血液緩緩恢複溫度。
他微鬆一口氣,心底的怪異感再次襲來,這個現身於A市的恐怖汙染者,它……
它仿佛還留有一絲理智似的。
這著實奇怪,太奇怪了,汙染者是沒有理智的,因為它們在被汙染變成汙染者的那一刻就已經腦死亡了,留下來的隻有對人類的殺意和惡念。但這個汙染者是怎麽回事?它放棄了收割自己這條唾手可得的命,明明自己當時已經如同待宰羔羊,它沒有取這些護士的性命,隻是弄暈了她們,明明這隻是一群沒有還擊之力的普通人,對比其他汙染者,這個A級汙染者格外的……仁慈,顯得它好像還有理智一樣。
會有這樣的汙染者嗎?會有嗎?
他的心底掠過驚濤駭浪。
但眼下容不得他慢吞吞地思考,他還得去檢查其他地方有沒有人遇害,也得追蹤一下那個汙染者去了哪裏!
想到這,他站起身,目標轉向走廊兩邊的病房,可就在這時他的身形倏地一頓,他才注意到,有個穿病號服的患者正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口,無聲地凝視著外麵,那人注意到他的視線,緩緩扭頭朝他看來。
單薄,蒼白,是那個文化人。
這人一直在這裏嗎?
那她目擊到了那個汙染者了嗎?
真幸運!
趙翼朝對麵喊:“老師,你有看見汙染者去哪兒了嗎?”
葉薑:“?”
老師?
在喊她?
汙染者是什麽?
她輕輕搖頭,她連汙染者是什麽都不知道。
沒有看見嗎?
趙翼心裏失望,也是,要是直麵了汙染者怎麽可能還好好地站在這裏,這小身板風吹就倒的樣子!
他迅速收拾好心情,說道:“沒事,沒看見就算了,我就是隨便問問。”
又嚴厲叮囑,“你是哪個病房的?回房間待著別動,這裏……”
“危險”二字還沒說出來,手機響了,他家隊長打來了電話,問他醫院的情況,趙翼暫停了跟那個患者說話向電話裏的隊長匯報情況:“有幾個護士昏倒了,沒出什麽大事,我正要去檢查病房,汙染者不見了,感覺不到氣息,大概率又跑了,嘖,它真能跑!”
趙翼一邊語速飛快地匯報一邊一間一間地檢查病房,病房裏,病人全都因為輕度汙染陷入了昏迷,無一例外。
檢查完最後一間,走出門回到走廊,他突然腳下一頓想起了一件事——整個樓層的醫患全都昏迷,那個文化人怎麽還清醒著?
他驚訝地看向窗口的位置,但那裏,那個患者已經不見了蹤影。
葉薑正獨自往醫院外麵走,她第一次出醫院。
醫院外的世界和她預想中的有點差別,很安靜,目光所及之處連一個行人都沒有。
她站在空無一人的醫院門口左右望了望,最後選定了一條路,不急不緩地沿著那條路走著,她一個人走在空蕩的街道,漸晚的天色也沒能阻止她的腳步。
傍晚,夕陽漫灑在沉寂的城市,血一樣不詳。
突然,一聲車鳴轟碎沉寂。
接著,又一聲。
一聲接一聲。
在門窗緊閉的居民樓,有人悄悄掀開了窗簾的一角,看見數輛改裝車從樓下的街道疾馳而過,是熟悉的異控局的車隊,看車隊開去的方向,那是……
郊區。
郊區怎麽了嗎?
夕陽出現的一小時前,郊區周家莊園。
天黑總是比白天更讓人恐懼,周家家主指揮家裏的下人把已經封好的門窗全都再排查一遍,又親自檢查了一下莊園的安保係統,確認它運轉正常,又清點了一遍家裏的異能者,確認他們都被分派到了他和他兒兩個人的房間,沒有遺漏的,這才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他在房中喋喋不休。
“不該讓那幫家夥走的。”
“我怎麽就讓他們走了呢?”
“我瘋了,為什麽要讓他們走?”
他嘴裏反複念叨著這幾句,想到他在這麽危險的時候把都到了他家門口的異能者們放走。他氣得不行,而且是越想越氣。他真是糊塗了,為什麽要把人放走呢?!
貼身護衛他的異能者們聽著他嘀咕,不想觸他黴頭,都低著頭,裝作聽不見他的嘮叨。
砰砰。
敲門聲突然響起,嚇得周家主立馬從椅子上站起,肚子上的肥肉一抖一抖。
“爸,是我。”
溫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原來是他兒!
周家主緊繃的筋鬆開來,臉上難得帶了些笑意,吩咐人去開門。
周家少爺周博走了進來,他看也沒看擠在房間裏的異能者護衛,微笑著朝周家主走去,周家主滿意地看著自己豐神俊逸的兒子,問他:“我兒,你怎麽來了?”
“不是讓你好好在房間裏待著嗎?”他咒罵道,“該死的汙染者出現了,不安全。”
周博沒回答,看著他爸,看得有點久,像是要把他刻在眼裏。
周家主不懂他在看什麽,正疑惑,周博微微一笑:“沒關係,A市這麽大,我們又在人口稀少的郊區,汙染者已經來過一趟,再來的幾率不大。”
“話是這麽說,但……”惜命的周家主心裏惴惴,就算幾率不大,他也沒法安心啊!命就一條!
“爸。”周博突然喚道。
周家主:“怎麽?”
周博沒頭沒尾地說:“天快要黑了。”
“嗯?”
“天快要黑了。”周博重複了一遍,用的是低喃的語氣。
“天黑怎麽了?”
周家主莫名其妙,這時,他兒突然看向他,那一眼,讓他心神一顫,他兒看他就好像在看……
“爸,白天汙染者來過,你沾染了汙染,天黑了,你一個恍惚,沒看清外麵,一不小心摔下了樓。”周博用平直的語調闡述。
周家主:“……”
他兒看他像看死人。
“你、你在說什麽鬼東西!”周家主暴怒,“我哪裏沾染了汙染?!”
周博看著他,用平靜的語氣說著殘忍的話:“沒有就沒有,我的意思是,你該去死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周家主:“!!!”
他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周博道:“爸,你很滿意我吧?既然如此,現在我身體也已經好了,那就讓讓我,讓我坐到家主這個位置上吧。”
周家主氣得說不出話來,渾身發抖:“逆、逆子!”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渾話嗎?該死的,你這逆子,你對你老子說這種話是不想活了嗎?”周家主氣到極點,他顫抖著呼喊護衛,“都過來,把這個逆子捆起來,把他押回房間冷靜冷靜,他被汙染了,腦子不清醒了!”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周家主也並沒有想對他兒做什麽,隻是想讓他冷靜。
因為這是他最得意的兒子,他未來的繼承人。
然而,發出的命令無人應答,周家主一怔,扭頭看去,這一看才發現他房間裏的護衛各個神情恍惚,像是中了迷障。
汙染?
不,不是,是……
他看向自己的兒子,後者慢條斯理地摸著自己的手指,露出一抹血紅。
異能者?
他兒是異能者?!
他怔愣,想起了他上午放走異控局那件事。
是催眠……
周博溫和道:“爸,你看到了,我不僅身體好了,還進化成了異能者,我如你所願,成長得這麽優秀,甚至比你預想的更優秀,所以,你該放心把周家交給我了吧?”
周家主駭然,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幾步。
他現在終於明白過來了,不是他原不原諒他大逆不道的兒子的事,主動權在他兒子身上!
周博淡淡一笑,走到窗邊,打開封好的窗戶,對著他爸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周家主轉身要跑,但身體卻不受控製,雙腳自動動了起來,朝窗戶走去……
不!
不不!
他不想死!
他渾身的肥肉都因為恐懼在顫抖,兩隻眼球滿是紅血絲,他不想死,卻不受控製地一步步走向死亡。
他感受到了風,風吹動他身上昂貴的衣衫,他看到了外麵的風景,那一刹那,他被一股惱怒和悔恨所填滿。
他曾經還有一個兒子,一個被他接回來被他當成活體器官養的私生子。
他們周家身體裏生長著被詛咒的基因,經常會生出帶有遺傳病的孩子,此病發病後需要接受全部內髒的移植,不然必死,周家主把私生子接回來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接回來的私生子跟自己精心培養的繼承人差距太大了,一個不學無術,整天宅在家裏當廢物,一個卓越非凡,樣樣優秀,周家主連多看一眼私生子都眼疼,後來他兒不幸病發,周家主本來打算用私生子給對方換命,結果不巧私生子也病發了,不幸中的萬幸,醫院那邊及時找到了一名捐獻器官者,這可不容易,因為他們周家人的基因非常特殊,很難匹配。
捐獻者隻有一名,患病的兒子有兩個,救誰,周家主從來沒有猶豫過。
周家主突然間充滿悔恨,早知如此當時他就該選擇私生子,那個孩子雖然是個廢物,但似乎把他當成是了救世主,他把他從顛沛流離的流浪中解救出來,所以每每看他,眼中都充滿了仰慕。
早知如此……
嘭。
周家主踩上窗戶一躍。
他死了,死不瞑目。
“啊。”
周家少爺倚著窗戶欣賞著地麵的景色,從這一刻起,他就是周家家主了。
像他這樣優秀的人,頭腦聰明,身體也好了,還是個異能者,怎麽能屈居人下呢?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由衷的喜悅,喜悅還沒抵達眉梢,一股陰冷氣息忽然從他背後傳來,太冷了,每個毛孔都在戰栗,他悚然一驚,驀地回頭,一團水霧朝他襲來,正中他麵門,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屍首分離,他聰明的頭腦飛出了窗戶,嘭地一聲砸進一團爛肉中,不遠處便是他父親的腦袋,他們都睜著眼,一樣的死不瞑目。
天暗了下來。
血色夕陽漫灑,絢爛,靡麗。
一道透明人影現身在別墅房間裏,倚著窗戶,睜著兩隻黑洞洞的窟窿眼,和對麵隻剩下軀幹的屍身一同欣賞著外麵的景色,水流從它眼中汩汩流淌,淹沒了房間,淹沒了別墅,淹沒了整個莊園,沾了人血的汙染者再也難以克製惡念,如有實質的殺氣衝破莊園頂上的天空,再過不久,它將被這股惡念侵蝕,變成殺戮的死神。
但這一刻,它還是它,可以安靜地倚著窗戶,看外麵的飛鳥和陽光。
遠處,異控局的車隊正在往這邊趕來,車鳴轟隆。
汙染者能感應異能者,感應的是異能力外溢的力量和特殊的磁場,而異能者感應汙染者,感應的是汙染者外溢的汙染,汙染者什麽都不做本身就會向外溢散汙染,那是一種惡意和殺念等負麵情緒的集合體,而當高等汙染者故意釋放,更是瞬間就能將濃度提升到數倍。
而此刻,郊區的惡念已經衝破天空,汙染滔天,於是所有異能者都知道,那個汙染者,它現身了。
城中一角,葉薑走在無人的街道,降臨的薄暗暮色將她本就稀薄的存在感進一步稀釋,轟隆,有機車從她旁邊疾馳而過,掀起了她的衣角和頭發,但車主沒有發現她。
轟隆——又是一輛改裝車駛過。
葉薑停下腳步,她低頭看著自己細弱的兩條腿,又抬頭看著遠去的車輛,她緩緩朝再一次駛來的一輛車的舉起了手——
請載我一程。
她試圖搭個順風車。
但無人搭理。
車子一輛接一輛從她麵前離開。
葉薑:“……”
她抿了抿嘴唇。
她抬頭看向郊區的方向。
【我要走了。】
想起病友的告別,葉薑不是很愉快地扯了一下嘴角。
都還沒把書還回去,也沒有跟各位失主解釋清楚,走什麽走?
病友走了,她不會被懷疑成偷書人嗎?
得把那個友好但不太禮貌的病友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