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冉見到韓信時，其實都有些不敢認。
    韓信今年應該還沒六十，可看上去卻十分的蒼老。
    他被姬皓扶起來靠在床上，見周子冉沒有過來，便歎了一聲，“實在是慚愧，讓主上看到我這般瀕死的樣子，實在是礙了主上的眼。”
    韓信是真心這麽覺得，周子冉這樣不染塵埃的人，他不應該讓她看到自己如此模樣。
    可韓信卻又真的想在臨死之前，見她一麵，如此，才能死而無憾。
    周子冉歎息一聲，走過來在床邊坐下，望著韓信溫和道：“師父何必如此說，倒叫我心生慚愧了。”
    韓信看著周子冉近在咫尺的容顏，眼神有些恍惚，
    二十四年過去了，所有人都在滄桑，都在變老，隻有周子冉依舊如同初見時一般。
    他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周子冉的場景，那個時候的韓信隻覺得有小孩跑到他麵前來惡作劇，
    畢竟任誰看到一小孩，跑到麵前說你快死了，恐怕都是這樣的想法。
    可韓信卻沒想到，對方真的救了她一命，讓他多活了這許多年，讓他有時間能為這天下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這再造之恩，令韓信將周子冉當成了唯一的信仰。
    可能在這信仰之中，還摻雜著一絲別的情愫。
    然而，韓信心知肚明他，從來不敢讓那些想法冒出來，
    可瀕死之時，依舊是私心作祟。
    “聽聞主上這些年來，身邊一直跟隨著一個人，他對主上可好？”
    韓信真的好羨慕那個人，能夠被周子冉看中。
    周子冉歎息一聲，點頭道，“這世上何人敢對我不好？若他有朝一日背棄我，我取了他性命便是。師父不必為我擔心，隻是師父為何看上去如此憔悴？”
    韓信武功不差，身強體壯，按理來說，還能夠多活十年。
    姬皓在旁邊哽咽道：“先生年輕時候在戰場上受過許多的傷，所以這些年來又上過好幾次戰場，又為大漢奔波，沒有沒有好好調理身體，才會如此。”
    姬皓聲音有些哽咽，他從小便沒了父母，這些年韓信對他來說亦師亦父。
    此時韓信走到了人生的盡頭，這令他心裏也十分的難受。
    韓信就這麽看著周子冉許久都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在最後泄露出了許多的心思，可無論是旁邊的姬皓，還是周子冉，都沒有將這件事情戳破。
    他最後揚起一個笑容，“希望主上所願，皆能達成，此生遇到主上，是信之幸。”
    這話落，韓信便麵帶微笑，閉上了眼睛。
    姬皓喚了他好幾聲，都沒有得到回答，這才將他放在床上，匍匐在床邊哭了起來。
    周子冉在此時才伸手握住了韓信瘦骨嶙峋的手，他的手還帶著一絲餘熱，可她知道，過不了多久這手就會變涼。
    猶記得年少時，她也曾驚豔過韓信的劍術，那一聲師傅叫的心甘情願。
    而那時，這雙手有力的握住劍，與她切磋幾百上千個回合。
    這麽瘦了呀，韓信應該是病了許久，可一直隱瞞著消息。
    周子冉在這個世界沒有衰老，所以竟也忘記了對於常人來說，時間是最無情的。
    她不是第一次送走別人，她的心底是也沒有那麽悲傷，隻是很惆悵。
    她明白，這隻是第一個離開的故人。
    回到神女宮，周子冉就讓扶蘇為她溫了一壺酒，將美人榻搬到了院子中，躺在其上仰頭喝了酒來。
    院子裏種了許多的桃樹，陣陣桃香襲人，可周子冉心情卻始終有些低落。
    不隻是因為韓信，也因為自己。頭頂的天換了一次又一次，她如同換了一次又一次牢籠。
    她問扶蘇，“你已經是天道了，為何還要降下分身去曆經這七情六欲，可是也覺得，即使是天道，依舊身在囹圄之中？”
    扶蘇蹲在她的身邊，握住周子冉的手，一字一句道：“以前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做，或許隻是因為要遇見你呢？”
    這話乍一聽似是扶蘇說的情話，可他的表情平靜，仿佛這隻是如同普通之語般，這倒顯得更加真誠起來。
    周子冉輕笑：“那你可不太幸運。”
    遇見她，還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兒。
    “是幸運的。”扶蘇反駁了周子冉，這還是第一次。
    周子冉看了他許久，將手中的酒壺砸向一邊，吻了過去，酒香混合著桃香，彌漫在這片空間中。
    劉恒最近正在為兒子劉啟遴選太子妃。
    可無論選的是世家大族的貴女，還是民間官員送上來的家人子，劉啟通通都不喜歡。
    哪怕是薄姬將自己的侄女薄巧慧許配給他，劉啟也是斷然拒絕，為此險些將薄姬氣出病來。
    薄姬跟劉恒抱怨：“你這兒子還真的像你，當初哀家提議要給你選王後的時候，你最初也是百般不願意。隻希望他能和你一樣，能想開點。”
    這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當初他是因為什麽原因，不願意選王後呢？
    這令劉恒有了某種不妙的猜測。果不其然，他派去的人說，劉啟在宮殿之中藏了美人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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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恒這一次直接不讓人通知，神色凜然地殺了過去。
    劉啟甚至都來不及將那些美人圖給收起來，就被劉恒撞了個正著。第一眼看過去，那些美人圖都是沒有臉的。
    可劉恒何其在意周子冉，幾乎立刻確定這些畫的都是周子冉。
    怒火從心口一直湧現到了腦部，走過去直接給了劉啟一巴掌，“逆子，你居然敢肖想神女！”
    劉啟被打後，沒有怨言，他直接跪了下來，此時他還沒有注意到自己父皇的態度有什麽不對，隻是羞愧地磕頭認罪：
    “父皇兒臣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對，神女不是兒臣能夠肖想的，可是兒臣隻有神女一人，除了她，兒子，什麽女人都不想娶，還請父皇不要再逼兒子娶太子妃了，兒子寧願孤寡一世，以後從宗室之中過繼子嗣，父皇不也隻有兒子嗎？”
    都說皇帝在末年時都會嫉妒自己年富力強的兒子，劉恒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這樣。
    不過他不是因為害怕手上的權利被劉啟拿走，隻是因為劉啟實在是年輕。
    他滿腔熱血，他能夠說自己愛慕神女。
    而劉恒呢，一輩子都隻在師父麵前流露出感情，不敢讓別人知道。
    憑什麽？憑什麽劉啟就敢這麽光明正大的說出來？還要為神女終生不娶，憑什麽？他怎麽配？
    劉恒此時心頭怒火燃燒的更甚，將他的理智都被燒毀了。
    他直接拔出了劉啟書房中的長劍，一劍就捅在了劉啟的腹部。
    直到此時，劉啟終於發現了不對，就算他仰慕神女，父皇也不至於殺他吧。
    他捂住腹部的傷口，開始在書房裏躲避起劉恒的攻擊。
    “父皇，你為什麽要殺兒臣——”劉啟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了劉恒眼中流露出的明顯的妒忌。
    他的父皇在妒忌他？
    為什麽呢？
    隻要稍微一想，似乎答案就脫口而出。
    “父皇，你居然也愛慕神女。”
    劉恒被這話弄得身體一震，理智回歸。他將手中的長劍丟在了地上，冷冷地注視著劉啟。
    在這一刻，劉啟覺得父皇仿佛已經沒有把自己當成兒子了，這令他心頭無比的難受。
    這些年在神女宮中，隻有父皇隔段時間會來看他。可以說，關於親情的所有幻想，他都放在了劉恒身上。
    可在此時，劉恒已經不把他當成兒子了。
    “無論如何，太子妃你都要娶？至於神女，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喜歡你的。”
    好吧，劉啟直接被父皇這句話紮了心。他還想說什麽，劉恒已經接著冷冷道：“你以為朕為什麽會生下你這個逆子，因為神女她想要看到大漢的下一代，並且下一代隻能是朕的血脈。而你作為大漢未來的天子，下一任帝王也隻要流著你的血，難不成你想忤逆她嗎？”
    劉啟紅了眼眶，搖著頭，“不會的，神女就算不接受我，也不會非要我這麽做。”
    劉啟痛苦的神色，讓劉恒心裏似乎好受了那麽一些，年輕力壯又如何，還不是求而不得。
    “那你就去問問她吧。”
    不久之後，劉啟便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後，便答應迎娶薄巧慧做皇後。
    劉恒便也知道，神女的對劉啟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感情，依舊想讓他誕下大漢的下一代天子。
    這讓劉恒心裏升起了一絲痛快感，他的兒子也不是例外。
    隻是劉恒又想到了陪在周子冉身邊的扶蘇。不，是有例外的，隻是例外不是他們父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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