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起輕輕笑了一下，雖然知道吳絮麵對自己不至於恐懼到動彈不得，但是肯定與他嘴裏的歡喜是完全無關的。
    吳絮身邊原本半蹲著的男人這個時候站了起來，默不作聲站起來的樣子應該叫人覺得毫無威脅才對，但是男人高大的身形和健壯的肌肉看著和‘無害’二字完全不沾邊。
    但是宋雲起也就注意了那個男人，男人一下便收回視線。
    男人也老老實實佝僂起脊背站到了吳絮的身後。
    “既然歡喜，那便一起走吧。”像是疑問句，其實完全沒有給人拒絕的機會。
    吳絮垂下眼眸，纖長的睫毛飛舞，快速眨了下眼睛，隨即抬起頭露出一點笑意，“好啊，你不用和我一起，去忙你的吧。”
    前麵是對著宋雲起說的後麵兩句話是對著男人說的。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才答應下來。
    男人看著宋雲起推著輪椅將人帶離，漸行漸遠的背影之中還能聽見宋雲起帶笑的調侃，“怎麽像隻怕人的貓兒似的？昨天晚上你那麽凶巴巴的呢。”
    昨天晚上？男人想起吳絮腕子上那些刺目可怖的痕跡。
    那難道就是昨天晚上凶巴巴的代價嗎？
    再次看見吳絮，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吳絮身上穿的厚實，男人不知道這一次他是不是又受到了欺辱。
    陳無許早就知道這個男人或許會出現在自己的院落裏麵，這才故意將衣服穿厚，造成一種似乎受到欺辱的假象。
    昨天白天被宋雲起帶走之後，對方壓根沒在他身邊多待，早早就離開了，最近事態緊張，宋雲起居然真的能抽出時間親自來接他，他都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大少爺……”男人麵上帶著一點猶豫，眼神沉沉，其中複雜思緒難言，但內裏一點不容錯辯的心疼憐惜卻是真實存在的。
    陳無許抿了下嘴，“我沒事。”
    男人麵上痛色更重了，隨即緩慢道：“少爺，我想知道有沒有什麽事情是我可以為你做的？”
    吳絮心想終於上鉤了，麵上卻裝出一副驚喜又有點呆愣的樣子，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改了口，“為我做什麽也就算了，我瞧著你身強體壯，一直埋沒於此反倒叫人覺得屈才，我本是有個做官的夢，如今……你也知道官場麵貌醜陋者，身體殘疾者不得入內，不如你去考個官？”
    “我？”男人有些愕然，心中先是不可抑製的狂喜，隨即才是一些不安和不自信。
    “對，我瞧著你合眼緣，或許也是身邊沒什麽交心人的原因，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這輩子怕是也做不了，你若是願意，便替我去做吧。”吳絮垂眸，慢慢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雙腿。
    男人看見吳絮的動作心中一痛，隨即鄭重其事道：“我一定可以的！”
    吳絮輕輕挑起嘴角，隨即又收斂，裝作落寞的樣子，“如果有機會，可代我去東方瞧瞧，聽說那邊有一望無際的海，我從未見過一直想要去看看，隻是沒想到……做不成官，也看不了海。”
    男人看吳絮落寞的樣子，下意識伸手握住他的雙手，承諾道：“我能帶你一起去看海，少爺。”
    吳絮身體一僵，隨即慢慢放鬆下來，抬起頭看著男人，眼中有淚光閃過，男人沒來得及看清，吳絮便低下頭躲開了視線，“應當是……沒機會了……那位殿下定是不會讓我離開的，若是當真厭棄了我，也不過是‘病逝’的下場。”
    男人手一緊，說不出話，強烈的不甘幾乎讓他眼睛泛紅。
    男人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所以對那位身份的猜測也是八九不離十，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加不甘和憤怒。
    但是對於男人來說，皇帝就是天，就是神，皇帝的兒子，有可能成為那片天，那個神的人，他又拿什麽反抗呢？
    男人正在出神，手背卻忽然一涼，低頭一看竟是一滴眼淚。
    淚水在墜落的過程中早就已經冷卻，但是在看見這滴眼淚的瞬間，男人竟是覺得手背滾燙起來。
    “就算此人稱帝，也當是個昏君，若是有人效仿前朝起義將他斬落馬下才好……”吳絮說話聲音輕，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絕望，像是再也沒有退路的可憐小貓。
    男人卻愣住，“什麽……？”
    吳絮抬起頭，慌張道：“無……無事，我方才說了些瘋話，你推我出去逛逛吧。”
    男人看吳絮的表情，也就沒再追問下去，而是推著輪椅帶吳絮出去透氣。
    這幾日宋雲起天天都會來接吳絮出去，最初倒是他自己，後來他連來都懶得來了，直接派了個仆從便將人帶走了。
    男人看吳絮白天應付宋雲起，夜晚應付小管事，神色日漸虛弱的慘敗，心中更加憤怒和憐惜。
    “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教書先生，你且去城門口與他相見。”吳絮今日氣色難得不錯，笑著對男人說。
    男人有的猶豫，“是要離開嗎？”
    “嗯，這位先生性格古怪，為人有些嚴苛，你在他身邊或許是會吃些苦頭，但……我手裏實在沒什麽拿得出手的人脈。”吳絮說著羞赧的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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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心中憐惜更甚，隻堅定保證道：“我定不負少爺所望。”
    吳絮從懷中拿出一個小荷包，遞給男人，“裏麵是一些金銀財寶，你藏起來當做私房錢，還有……我的一些碎發，若是你記著我的恩，學成後回來看看我，若是……若是我已不在，你便將那些碎發丟入江河之中吧，我這一生都無甚自由可言，若是死了，順著河水飄搖或許還是一種不錯的結果。”
    男人聞言卻覺心中一痛，抬手抓住吳絮的手，連著那個漂亮的小荷包，“少爺……你等著我，我定然能在五年之內學成歸來，不隻是……學成歸來，到時候……到時候我帶你離開。”
    這樣的話實在大膽，吳絮嚇了一跳，緊張的抬頭四處看了一眼，隨即壓低聲音道：“別這樣說，若是叫監視的人聽見了，你就……”
    男人卻認真看著吳絮，“少爺，你願意等我嗎？”
    吳絮咬了咬唇，輕輕的點了點頭，隨即抬頭，眼中已然彌漫起了淚意，“五年之內，你不要食言……多的一天，我都等不得的。”
    男人隻覺得心裏一軟，抬手理了一下吳絮耳邊的發絲，“嗯，不讓你多等，一天也不會，總有一天你能聽見我的名字，我姓趙，將來若是有什麽名人姓趙，無論好壞，那都是我，如果沒有這樣一號人，那我的名字也便是不配入少爺你的耳。”
    明明現在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說話卻如此猖狂，吳絮有點愣住。
    男人知道在這個府邸當中，真正向著吳絮的隻有他，其他人都會將他的情況事無巨細的告訴給蘇黎，他這一走，吳絮日子怕是會越來越難過。
    可是他不得不走，因為他帶待在吳絮身邊也完全幫不了對方。
    見吳絮點頭答應下來，男人準備離開，一步三回頭，吳絮安靜坐在自己的院落當中，男人也不敢拿包裹，就呆帶著吳絮送的小荷包，準備偷偷離開，若是叫蘇黎的人發現了，怕也是走不成的。
    待到看不見男人的背影了，吳絮麵上楚楚可憐的悲傷神色一收，垂頭抽出手帕細細擦拭自己的手掌，神色漠然，眼神冷淡。
    不知道這顆棋子能走到哪一步。
    最近蘇黎都見不到人影，倒不是他轉性了，而是他的鋪子攤上大事了，宮中有一位嬪妃用上他的鋪料竟是中了毒，雖然最後沒什麽大事，但是這樣的毒素也就是對這些年輕人沒什麽事情，換成皇上那把老骨頭多半就是要魂歸西天了，也是因此皇帝很生氣，封了蘇黎與宮中合作的渠道。
    蘇黎的店鋪本就是靠和宮中嬪妃交易賺錢，如今皇帝這一刀下來算是正好砍在了大動脈上，這便導致蘇黎近期是焦頭爛額，無暇顧及陳無許。
    等他將店鋪穩住的時候，陳無許許多計劃也已經做好了。
    宋雲起也早早就和陳無許斷開聯係，就是怕陳無許被皇後注意到，可皇後還是注意到了，並且派人將陳無許‘請’進了宮中遊玩。
    蘇黎這邊查來查去最後查到了大皇子頭上，製衣宮女說是大皇子指使的，隨即就自盡了。
    看起來是相當低劣的栽贓陷害，但是怕就怕大皇子一派就覺得他會這麽想，所以反而故意這麽幹。
    這樣明顯的栽贓陷害，讓人第一時間就能聯想到大皇子被針對，受益的便是二皇子宋雲起，隨即自然而然的就將矛頭指向宋雲起了。
    也不排除兵不厭詐的嫌疑。
    宋雲起故意用這種低劣的栽贓陷害，讓他想到這些種種，繼而重新將注意力放在大皇子身上。
    越是這樣愚蠢又低劣，簡單粗暴的方式反而越是叫人琢磨不清，很顯然這就是在混淆他的視聽，所以真正的意義，或許就隻是針對他，而又不想被報複我而已。
    蘇黎神色微冷，“繼續查，不用去查幕後黑手了，擺出這麽劣質的陷害，擺明了就是不讓我確定是誰，既然如此，那他的人肯定也下場了……查查這件事情都有哪些人，中毒的妃嬪也仔細查查，不能確定是誰……那就把所有人都砍掉一隻手。”
    訓練有素的男人行了一禮，隨即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蘇黎若隻是一個普通的商人自然也不可能和皇帝合作，不僅僅是他手裏有東西，除此之外他和皇上算是合作關係，店鋪盈利皇上也能分個大頭，否則一個君王不可能會把這樣的賺錢機會讓出去的。
    如今這一刀子砍下來，砍了蘇黎店鋪的大動脈，也是給了皇上自己的小金庫一刀子，皇上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蘇黎就知道他這個位置了坐不久了，年紀大了，居然惶恐到忌憚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小商人。
    若是忌憚蘇黎搞小動作，現在來解決就太晚了，現在得罪人是個相當不明智的選擇。
    蘇黎指尖緩慢劃過杯口。
    皇後邀請他們家少爺去宮中做客，也不提前通知他一聲，宮中風景獨特，一直悶在府邸鬱鬱不樂的大少爺也難得出去賞玩。
    皇後當真送了他一個大禮，他自然要好好的、認認真真的挑上一份更大的回禮才是，至於回禮太重拿不拿的起，這就得看皇後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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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皇後坐在涼亭中賞景，大皇子宋雲瀾坐在她旁邊，另一邊才是局促不安的吳絮。
    皇後挾製吳絮也是因為在她兒子那裏知道了吳絮和蘇黎不正當的關係，她倒是不需要蘇黎的支持，但是她不允許蘇黎去幫宋雲起。
    雖然理論上來說，宋雲起和蘇黎是情敵，但是中間夾著個吳絮，若是兩人達成什麽合作，蘇黎這麽多年賺的錢財或許還真夠她喝一壺的。
    最近老皇帝性格古怪，皇後不敢在單獨和陳無許相處，若是叫人嚼了舌根，就算沒什麽現在的皇帝也肯定是要發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皇後每次和陳無許一起都會叫上自己的兒子，更多時候並不會見陳無許。
    吳絮在宮中的日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與在宮外府邸也沒什麽差。
    皇後身邊的雲芝偷偷看了陳無許一眼，隨即收回了視線。
    是夜，雲芝裝作起夜的樣子，走到無人處，惟妙惟肖的學了幾聲鳥叫，隨即將手中的東西埋在了土裏，然後立刻匆匆轉身離開。
    過了兩三天，雲芝埋在土中的那一封密信便到了蘇黎手裏。
    蘇黎慢慢翻看手中的書信，起初倒是麵色平靜，越看表情越冷。
    信中皇後的對待陳無許那些曖昧的動作和行為叫他幾乎氣笑了，怎麽說？不愧是他看上的人，真是……魅力無限？
    蘇黎麵無表情，抬手將信紙燒毀。
    最近沒怎麽看見大皇子行動，宮中向來瞞不住什麽大消息，據說是大皇子荒淫無度與小宮女花園嬉戲曖昧時恰好被皇帝遇。
    皇帝年老體衰，本就有心無力加之重病，走路都要人攙扶，卻看見自己最忌憚的兒子之一在禦花園和小宮女玩樂，頓時震怒不已，小宮女被直接處死，大皇子也被賞賜了二十大板後禁足在了自己的寢宮裏麵。
    別人隻道歉這個消息半真半假，但是就住在大皇子宋雲瀾寢宮裏的陳無許當然知道是什麽問題。
    今天是宋雲瀾受罰的第三天，前幾天都因為傷勢過重而無法見人。
    也屬實讓人沒想到這種緊張時刻大皇子還有心思搞這些。
    陳無許在自己的房間當中坐著畫畫，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隻是很快好心情就戛然而止，宋雲瀾有請。
    被人推著來到宋雲瀾的房間當中，對方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皇後今日穿著簡單，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麵喝茶，表情很冷靜。
    看見陳無許心裏進來，宋雲瀾才開口道：“與小宮女嬉戲的事情，是假的。”
    陳無許看了宋雲瀾一眼，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皇後冷笑了一聲，“是假的？都說看見你衣衫不整的模樣了還能有假？”
    其實皇後也知道是假的，畢竟大皇子雖然不愛動腦子，但不是沒腦子，這種時候玩這種刺激實在太蠢了，他也不是那種欲望上頭不管不顧的人。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因為房間待的有些悶所以出去想要休息一下，卻沒想到再次回神的時候就看見周圍一堆人，我懷中還有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宋雲瀾皺著眉道。
    “悶？為什麽覺得悶？”皇後瞬間就抓住了重點，反問道。
    “孩兒不知，隻是在書房看了會兒書便覺得頭暈眼花，身上有些熱。”因為平日裏學習也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不舒服，所以發生這樣的事情宋雲瀾也沒有放在心上，這也是導致他那麽容易就中招的原因之一。
    “去查，當天書房的熏香茶水點心是誰換的？負責做或采買的，通通抓起來。”皇後冷酷道。
    雲芝立刻彎腰行禮，隨即快步走出去安排去了。
    “怎麽要他來了才肯解釋？”皇後若有所指的看了會兒陳無許一眼。
    “我隻是不想叫他誤會我。”宋雲瀾坦然道。
    皇後定定看著宋雲瀾，帶著審視，隨即轉頭去看陳無許，這次的小兔子比上次還乖覺安靜的多，多的不看也不聽，全當一個路人。
    但是皇後並沒有將人放過，反而也審視起了陳無許。
    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也會對陳無許感興趣，這讓她不得不衡量陳無許的價值，如果真的會影響自己的兒子，這個人怕是不能留了。
    陳無許像是感受到了什麽，抬頭怯怯的看了皇後一眼，對視的一瞬間像是受到驚嚇一般躲了一下，臉色嘴唇都泛白。
    皇後挑了下唇角，笑意冷然。
    看來在她不不知情的情況下，兩個人經曆了一段故事？
    她兒子也會對這個人感興趣，確實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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