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二第一次表現出了明顯的抗拒神色，後退了兩步垂下眼眸，顯然就是一副不願意配合的樣子，隻是低著頭身側手掌握著拳頭。
    相平南蓋上手裏的盒子，遮蓋住盒子裏的東西，溫聲道：“你生的小巧，行房事多有不便，現在好好溫養著以後就不會受傷了。”
    不會有那麽一天的傻叉，這是型號問題，大號的電池塞不進小號遙控器的，我勸你醒悟。
    陳無許心裏已經立地成佛了，但是麵上還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如果換作往常，相平南絕對會因為影二這樣的態度而高興，因為對方總是乖巧順從的，而相平南不希望他隻是如此，他心中期望著他們如正常好友或情人，可以耳鬢廝磨或是因為什麽事情產生一些爭執，而不是這樣毫無思緒一般的聽從。
    而現在……
    對方為了任務一直忍耐隱忍，第一次產生強烈的情緒也是拒絕他。
    事實上無論影二接近他是否還有其他目的，像這樣無禮的要求影二肯定都是會抗拒的，隻是在有了身份的前提之下，這份抗拒也變得不可愛了。
    “你還想在我身邊待下去嗎？”相平南問道。
    他知道影二不想的，但是他哪裏有拒絕的權力？
    於是影二不說話了，手指緊了緊之後影二緩慢鬆開了手，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抬手抓住了那個盒子。
    相平南站起身，影二又感受到了那天晚上的壓迫感，他以為一切都好，但是抓在木盒上的手慢慢用力，用力到指尖泛起蒼白。
    他隻體會過緊張的情緒，在麵對強大敵人時的緊張，但是現在，有一種心髒被狠狠絞緊的感覺。
    “你乖乖的。”相平南說完之後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我會檢查，好好做。”
    影二看見慢慢關上的大門，迷茫的垂下眼，看著手中的盒子。
    他不明白，之前還願意帶他出去放花燈，給他好吃的，給他好玩的，待他很好的人忽然就變了個樣子。
    現在他沒辦法聯係到自己的接頭人，也沒辦法離開將軍府，影二第一次產生了退縮的心理。
    他想要離開，他不想和現在的相平南相處。
    “說的這些話，我半個字都不會信！我要自己去查！”影一用力拍桌子，把茶杯直接拍碎了，鮮血隨著她抬手的動作溢出一點。
    隻是鮮血的紅比不上她的眼。
    “什麽消息都沒有，一來就說什麽死了……我不信。”影一臉頰緊繃著，神色漠然，轉身就要走。
    “你要去哪？沒有我的命令離開，就是叛逃。”盛楓不悅道。
    影一腳步都沒有停頓，直接離開了。
    盛楓皺眉，他印象中這些人一般連說話都很少，影一怎麽會對影二的死有這麽大反應？
    一開始盛楓就知道影一不適合做殺手，磨了這麽多年性子依舊那麽跳脫、愛玩，沒一點符合盛雲樓殺手的標準，若不是因為對方實力頂尖，盛雲樓根本不會留她。
    影一一點都沒有耽擱，立刻就前往了明國，隻是她不知道影二具體的任務是做什麽，隻知道一個大概位置，但是叫她放棄，她不甘心。
    或許她並沒有那麽喜歡影二，但是她這輩子就沒喜歡過什麽東西，所以就算對影二的喜歡隻有一點點也是命裏少見的酸甜，這讓她怎麽甘心？
    影二並不知道自已經被盛雲樓宣判了死刑，還在日複一日的等著自己的主人給自己撤離的消息，隻是左等右等也等不來。
    許是那所謂的溫養效果算不上卓越，相平南現在開始自己動手了，這可就苦了影二了。
    他的狀態很混亂，以至於……他覺得害怕。
    相平南對他還是那麽好，可……他分不清，和對方待在一起的輕鬆依舊被懼怕和緊張替代，但是他又覺得對方明明對他很好，他為什麽又再害怕？
    夜幕降臨時，那種感覺說不清是痛苦還是什麽其他感受，他隻是害怕。
    周圍人都改口了，叫他將軍夫人。
    他見過別人對待夫人，有的恩愛無雙，有的逢場作戲，也有的宛若仇人。
    那他和相平南是什麽？
    影二分不清，糾糾纏纏扯著心痛身也痛。
    就像他分不清為什麽一開始對他那麽好，現在又要這麽折磨他。
    他的見識和他的感情儲備不足以支撐他想清楚這些，他隻是害怕。
    害怕這裏的一切。
    他本應該是一把刀，一塊木頭。
    但是相平南要寵他愛他，教他做了人之後再讓他痛苦。
    他本來不應該覺得這些事情痛苦的。
    對於他來說什麽樣的折磨沒有受過？但是他就是在痛苦。
    現在他害怕別人喊他將軍夫人，害怕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影，害怕那些人關切的眼神，他害怕……相平南。
    他本該隻是一把刀的。
    影二覺得不真實，到底是他在臥底還是相平南在臥底呢？
    好像一開始的好全是騙人的。
    以至於影二甚至會覺得……喉嚨發燙。
    在影二看來，他們還是和從前一樣好好的，他沒有暴露也沒有出錯，但相平南就是忽然變得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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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影二的世界裏麵沒有所謂的本該如此，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承擔身份暴露後的懲罰，他以為隻是血肉被剜或生命被剝奪的痛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甚至分不清周圍的人都在幹什麽。
    相平南好像愛他又恨他。
    正如影一所說的那樣，影二才是最好的刀，沒有感情，隻知道順從，但越是白紙越是容易被塗上顏色。
    陳無許自己來分析的話，大概率就是影二的cpu被幹燒了。
    影二以前就是一個任務機器，就是殺人受傷治療以此往複，來相平南身邊算得上是最好過的一段時間。
    尤其是相平南對他很好，所以就根據角色設定來看，愛上可能不至於，但是肯定會很依賴會下意識信任對方的。
    但是影二也是那種單純到惡毒的人，相平南是他的任務目標，就算他真的愛上相平南，也會一刀把人捅死，他大概會傷心，但是他不會知道自己在傷心，他隻是會回到從前的生活日複一日的殺人，直到他被殺死。
    所以目前的狀況對於影二來說，就像是進入了怪談一樣，一夜之間身邊的人大變樣了，像是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了。
    他感到迷茫和無措，但是他無法自主處理這些情緒，然後就堆在一起變成亂麻。
    簡單來說，就是難過了，但是不知道自己在難過，於是更加難過。
    如果這些情緒沒辦法得到妥善的處理，多半最後會因為崩潰死掉或者瘋掉。
    那很有意思了。
    陳無許在心裏寫人物小傳，默默思考應該給影二一個什麽樣的結局。
    其實像這樣的人，注定沒有好結局的。
    吃飯的時候影二難得出了自己的院子，吃過飯之後影二眼巴巴看著相平南，“我想去花園，將軍。”
    相平南麵上笑了笑，“去吧，若是有喜歡的花，叫人送到院子裏去。”
    影二點點頭，站起身往外走，隻是剛走兩步，一個穿著講究的人便走了進來，“將軍，今日令夫人還是身體抱恙嗎？”
    影二認出了來人是誰，是之前接他去宮裏的人，他一下有點邁不開步子了。
    隻是不等相平南開口，影二就往回走，走到了相平南身邊，眼睛直直的看向對麵的人。
    宮人也認出了許久不見的影二，立刻笑眯眯道：“小公子，王上有請。”
    影二下意識轉頭去看相平南，卻見對方也在看他，影二低下頭安靜了兩秒，隨即伸手去抓相平南的手，學著吃曾經自己見過的那些人那樣祈求，“……夫……夫君……我想去……”
    影二的體溫低，握住相平南灼熱的大手是蓋著那一片都涼涼的，感覺很是舒服。
    相平南笑了笑，伸手摸摸影二的發絲，“你想，便去吧。”
    影二心裏有些雀躍，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他無法理解和處理這樣的情緒，於是就像往常一樣忽視掉，轉而快步和宮人離開。
    “盯著他。”等人走遠了，相平南才開口說話。
    事實上把人教乖了，讓人不敢逃跑才是最好的，但是相平南沒有那麽做，隻要影二還乖巧，他就願意給他一些虛假的自由。
    今日的馬車似乎比往常要快，今日跟著他一起進宮的人有兩個，一個是之前一直陪著他一起入宮的，還有一個是新麵孔。
    那個看著依舊有三十好幾的宮人對他麵色和善，隻是對他帶著的兩個下人似乎不是很喜歡，一直橫眉冷對。
    要入禦書房的時候，那兩個人還想跟著被宮人直接抬手攔了下來，“王上隻請了小公子一人。”
    兩個人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是也不敢造次，連忙退了回去。
    影二反而鬆了口氣，沒了一直注視他的眼睛，他才覺得好受一些。
    一轉頭就看見了坐在禦案後麵的明鴛，她看著更像一位帝王了，眉眼雖然依稀可見之前的乖巧可愛，但此刻更多的是從容不迫的冷靜和身在高位的壓迫。
    聽見腳步聲，明鴛抬頭，麵上頓時帶上了笑意，“許久未見了。”
    確實有很久了。
    明鴛仔細打量著麵前這個人，打量著這個小奸細的模樣。
    身體看著好像消瘦了一些，反倒是神情間瞧著更像是活人了，但卻像是活得還不如從前了。
    這些日子沒見到，明鴛也吃了些苦頭，有人下了毒，她雖沒死卻受了好一番罪，如今再次看見影二那雙澄澈的眼眸更是忍不住一直盯著看。
    影二被看的不自在，垂眸避開，“草民拜見王上。”
    “免禮，都說了你我之間不必如此。”明鴛收回視線，笑了一下，“快來坐。”
    影二順從的靠過去坐了下來，隨即抬眼去看明鴛，卻見明鴛又在盯著他。
    這樣的眼神總是讓人覺得不太舒服，但是又說不出哪裏不舒服，和相平南有些像，但又不像。
    看影二又一次避開視線，明鴛笑了笑垂眸喝了口杯中已經冷卻的茶水，“莫怪，我隻是看著你就想起了一個人。”
    影二聞言就又抬眼看明鴛，明鴛放下茶杯，“前不久給我下毒，險些讓我命喪黃泉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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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二眨眨眼。
    “說來，應該是他像你，他的眼睛像你。”明鴛垂眸看自己手中的紙張，眼神像是在回憶，“跟你一樣，幹幹淨淨的漂亮，我在想他給我下毒的時候眼睛是不是還那麽漂亮。”
    明鴛說完就抬頭看影二，隨即搖頭失笑道：“那個不知道，不過他臨死前滿眼恐懼求我的時候，很漂亮。”
    影二還是沒什麽反應，隻是慢慢眨了下眼睛。
    “我曾經還是公主的時候，那樣的眼神倒是很少見，說來可笑……我年紀尚小時倒是過了一段畜生不如的日子，那樣漂亮的眼神我第一次見，是我的母妃……”明鴛端起那杯冷了的茶水緩慢在手中轉動。
    “我當時就在床上看著她上吊，她臨死前對著我伸手，我不知道她是後悔了讓我救她還是想拖著我一起去死，我隻記得那天我哭的很慘，我一邊哭一邊捂著嘴，後麵也不知道是窒息了還是睡著了，總之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母妃因不得寵愛而懸梁自盡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明鴛將自己手裏的茶水倒在地上，隨即抬頭看向對麵始終沒講話的影二，“我不明白，那時父王一心為國，親自出征，後宮人並不多，大家安逸舒心的活著也沒什麽不好，怎麽就會因為得不到寵愛而懸梁自盡呢？或許事實真相並不是如此，但如今人死燈滅，個中原因自然任憑後人曲解。”
    影二從小就殺人，也沒有母親所以麵對明鴛的發言給不出任何評價，也很難為之動容。
    明鴛盯著他看了片刻，隨即才像是舒心了一樣笑著道：“你果然沒變，你大概才不會因為什麽人尋死覓活，才不會因為做了什麽事而心生愧疚，我真是……”
    喜歡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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