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兵敗如山倒

字數:4515   加入書籤

A+A-


    楚克城。
    日光穿過殘破的佛龕,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士兵們正用布條擦拭火槍上的血跡。
    “馬德望那邊有消息了?”張煌接過李闖遞來的水囊,喉結滾動著咽下幾口。
    “探馬回報,鄭信收攏了三千殘兵,還逼著城裏百姓往城牆上搬石頭,”李闖指著輿圖上的紅點,“看這架勢是想死守。”
    張煌將水囊扔回給他,指尖在馬德望的位置敲了敲。
    “傳令下去,午後出發,騎兵旅在前開路,炮兵團緊隨其後——天黑前必須摸到馬德望城下。”
    次日清晨,馬德望城頭,鄭信正盯著遠處的地平線。
    當了望兵喊出“煙塵!”時,他抓起銅製望遠鏡,鏡片裏的黑線正一點點變粗,隱約能聽見馬蹄聲從風裏滾來。
    “讓民夫都上城頭!”鄭信將望遠鏡砸給陳誠,“告訴他們,清軍來了就放箭,敢退一步的,直接推下去喂鱷魚!”
    城頭上頓時亂成一團,百姓們抱著竹槍發抖,有的腿軟得跪在垛口後,被士兵用刀背逼著站起來。
    片刻後,遠處忽然傳來轟鳴,大地仿佛被重錘砸中。
    鄭信撲到女牆後,看見清軍的火炮正排在三裏地外,黑沉沉的炮口還在冒煙。
    “開炮!快開炮!”他扯著嗓子吼,可城頭上生鏽的紅衣大炮剛響了兩聲,就有一門炸了膛,碎鐵屑混著血肉濺了滿地。
    清軍的第二輪炮擊接踵而至,鐵彈砸在土城牆上,夯土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的竹篾。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沒站穩,從垛口摔了下去,慘叫聲沒落地就被炮聲吞沒。
    “步兵衝鋒!”張煌的令旗在空中劃出弧線。
    清軍士兵挺著槍往前衝,城上的箭雨稀稀拉拉落下來,大多紮在空地上,偶爾有幾支射中盾牌,也被彈得老遠。
    鄭信嘶吼著揮刀砍倒三個搶路的逃兵,卻攔不住潮水般往後湧的人。
    這些兵裏本就有大半是楚克城逃來的降兵,先前被他用刀逼著才敢站上城頭,此刻再次遭遇清軍炮轟,那點被強壓下去的懼意全湧了上來。
    有人把槍一扔,扒著垛口就往下滑,磚縫裏的碎土跟著簌簌掉,還有人縮在女牆後發抖,連頭都不敢抬,任憑鄭信怎麽吼“守住有獎”,也隻當沒聽見。
    “廢物!都是廢物!”鄭信紅著眼嘶吼,聲音卻被城破的轟鳴吞了大半。
    前幾日國內才傳了信,說已從荷蘭人手裏購得三十門先進火炮,正雇了商船往這邊運,算著日子,水路陸路輾轉,也隻需一個月便能抵馬德望。
    那時他攥著信紙在城頭走了三圈,隻覺心定了大半——有那三十門炮鎮著,這三丈高的城牆便是鐵打的,莫說清軍這點兵力,便是再多一倍也能穩穩擋住。
    “就差這一個月!!”鄭信攥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馬德望的城夠堅,糧倉的糧夠足,偏是這炮還在路上,清軍就殺到了跟前,硬是堵在了希望前頭。
    “大帥!清軍上城了!”親兵的嘶吼刺入耳膜。
    鄭信瞳孔驟縮,握著刀柄的手卻緩緩鬆了鬆,他掃了眼身後——潰兵擠著往城下湧,民夫們抱著頭縮在垛口後,連抬眼的勇氣都沒了。
    這仗,確實沒法打了。
    “走!”鄭信咬著牙吐出一個字。
    親衛們早有準備,立刻圍上來護在他左右,刀光劈開一條通路。
    鄭信被簇擁著往城下退,腳下踩著散落的箭杆和斷槍,耳邊是清軍的呐喊和自己人的哭嚎。
    他沒回頭,隻死死盯著城門口的方向。
    “往詩梳風走!”對領頭的親衛沉聲道,“告訴剩下能跟上的,直奔詩梳風!”
    那是暹羅在柬埔寨境內控製的最後重鎮,距離馬德望將近百裏,靠著湄公河支流,雖不如馬德望富庶,卻也有座小土城。
    隻要能到那兒,收攏殘兵,等那三十門炮一到……
    鄭信攥緊了拳,轉身鑽進巷弄。
    身後的馬德望已響起清軍破城的歡呼,他卻頭也不回,隻跟著親衛的身影,往西北方疾奔——還有詩梳風,還有一個月,他不能就這麽認輸。
    張煌踩著還未散盡的硝煙登上馬德望城頭,風卷著灰絮掠過他的鬢角,底下的城郭卻看得分明。
    青石板路雖被炮火炸得坑窪,沿街的商鋪卻仍能看出往日規整,飛簷上的銅鈴碎了半邊,懸著的幌子還隱約辨得“米行”“布莊”字樣,連牆角堆著的竹筐裏,都漏出半捧飽滿的糙米。
    “倒是塊肥地。”張煌指尖摩挲著垛口上未幹的血跡,喉間低笑一聲。
    李闖跟上來時,正見他望著城內連片的瓦房出神,那些屋子多是青磚砌的,屋頂鋪著齊整的陶瓦,便是遭了亂兵哄搶,也沒傷著根本。
    “大帥,這城是真富,糧倉裏的米堆到梁上了,還搜出幾窖鹽巴。”李闖遞上剛清點的冊子。
    張煌接過冊子沒看,隻往城下掃了眼——幾個清軍正押著捆成串的民夫往空地上走,那些人垂著頭,連哭都不敢大聲。
    張煌屈指敲了敲城牆磚,“你看這城,三丈高的牆,底下埋著竹篾,硬得很。
    城裏十多萬人,真要豁出去守,便是拿人命填,也能拖咱們個十天半月。”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遠處冒煙的糧倉方向。
    “說到底,是鄭信把人逼得太狠,楚克城的降兵本就怕了,他還拿刀子逼著上城頭,火炮又跟不上,人心一散,這城再好,也是塊沒人護的肥肉。”
    李闖點頭應著,忽然瞥見遠處煙塵動了動,忙指給張煌看。
    “那是往西北去的,怕是鄭信逃了。”
    張煌眯眼望了片刻,嘴角勾了勾。
    “先肅清城內反抗勢力,至至於鄭信……,他帶著殘兵往詩梳風去,那小地方撐不起多少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等這裏安穩了,再帶追上去便是。”
    三日後。
    馬德望城內青石板路上的血漬被雨水衝得淡了,隻在磚縫裏留些暗紅的印子,沿街的商鋪卻大半敞著門,裏頭空蕩蕩的。
    張煌站在先前鄭信眺望的那處垛口,李闖聲音壓得很低。
    “大帥!城內清剿已完成。共計擊殺暹羅軍士一萬兩千餘人,暴民三萬八千餘人。
    跟著鄭信逃去詩梳風的不過萬把人。”
    李闖頓了頓,翻開冊子另一頁,語氣添了幾分實感。
    “倒是繳獲著實豐厚——黃金三十萬兩,白銀一千八百萬兩,都封在了府庫地窖。
    糧倉清點完,足有三千餘噸糧食,鹽巴之外,還搜出不少綢緞藥材。”
    張煌往下看,幾個清軍正搬著木板修補被炮轟壞的街門,遠處巷弄裏,偶爾有個把縮著肩的土民走過,見了穿軍服的影子,立刻貓著腰往屋裏鑽,連腳步聲都不敢重。
    張煌的目光從巷弄裏縮著肩的土民身上移開,落在李闖捧著的冊子上,指尖在“黃金三十萬兩”那行字上敲了敲。
    “這些金銀,派精兵護送,明日一早就啟程運回國內,半點都不能留。”
    李闖連忙合上冊子,腰杆挺得筆直。
    “大帥放心!屬下這就去點選護衛的精兵,今夜就守在府庫外,明日天不亮便啟程,定保金銀一絲不差送回國內。”
    李闖頓了頓,又湊近一步:“弟兄們這幾日也歇夠了,聽聞要追鄭信,一個個都摩拳擦掌的,就等大帥下令。”
    張煌點頭,目光重新投向西北方,指尖在垛口上輕輕一叩。
    “既如此,便傳令下去——明日卯時三刻,全軍拔營,直奔詩梳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