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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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竹影小樓’,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又似乎什麽都變了。環境依舊,隻是那道竹竿上的積雪,早已不是當初的積雪了。
自己到底有沒有變?清婉審視了自己,卻沒有找到答案。相比較皇宮的富麗堂皇,她還是更喜歡這裏的簡單寧靜。
姑娘先喝碗熱奶取取暖吧。”汀蘭端著來。
雖說汀蘭是王府的丫頭,可是照顧自己一直無微不至,且她思維縝密考慮周到,讓清婉著實感激。最好的一點就是,不該問的,她從不會問。
你們也都歇歇吧。”清婉隨意坐了。
木蓮拿了好些小玩意來:“姑娘這些,可是都要給屋裏頭的姐妹們的?”
那是在宮裏得的賞賜,清婉想著王府在‘竹影小樓’司職的各位,也都算是照顧了自己。點了點頭:“汀蘭你安排下吧。”
汀蘭聽了話跟木蓮出去了。
用了午飯不久,木蓮便帶著太子和施仁傑來了。
早年的時候是見過施仁傑的,隻是今時今日境況已改,見到這位父親生前的得意門生,清婉幾乎要落下淚來。
而施仁傑見到清婉的那一瞬間,是有些疑惑的。
清婉才想起自己的妝容:為了隱藏身份,她日日刻意將麵容畫成了另外一番模樣,難怪施仁傑會認不出自己。
橫槊題詩,登樓作賦,萬事空中雪。”清婉一字一句,施仁傑已經愣住了:這是當年在薛家府邸跟先生和先生家人一起聯詩時候,自己所寫。
江流如此,方來還有英傑。”施仁傑接了下句。
清婉已經淚流滿麵:當日聯詩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今日卻隻有自己和施仁傑尚在人間了。欲語淚先流,這詞當日讀起來不能體會,今日如此真實。
待清婉整理了情緒,才向施仁傑說了自己的境況。
先生的案子,我雖然在查,卻因種種束縛,進展緩慢。隻是,師妹也別心急。方才聽師妹如此說來,尚且處境安全。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查案的事情,徐徐圖之,方為上策。”施仁傑緩緩道來。
清婉點了點頭。隻要施仁傑願意幫忙,已經是萬幸之事。
太子殿下,可允許臣跟師妹單獨聊幾句?”
此話一出,太子和清婉都愣住了。到底是太子,他心底雖有疑惑,表麵卻波瀾不驚:“是了,孤還真是考慮不周呢。”一麵笑著出去了。
見太子走了,施仁傑鬆了一口氣。
他回過眼神,對清婉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師妹,你也要小心太子殿下。
清婉整個人愣住。耳邊竟然冒出來的是北安王趙銘讓木蓮帶給她的話: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她有些傻傻地看著施仁傑。
施仁傑歎了口氣:“我並沒有什麽依據,但從幾天跟太子的接觸以及從他人口中聽到的信息來看,太子殿下心思細密,才華橫溢,但也是一個很有手段的儲君。而且先生這次出事,跟安北戰事相關聯,可眼下安北主動議和,朝廷中跟安北使臣談判的,也正是太子殿下。雖說這說明不了什麽,但是太子殿下對師妹太好,讓我不得不起疑。”
可是今日今日,太子還想利用自己什麽?清婉不明白了。她原以為太子對她的好,全是因為往日情誼。
我大概知道師妹跟太子的故事,但不要怪我多嘴,師妹,你覺得,太子有多愛你?”施仁傑認真地看著清婉,問的如此直接如此鋒利。
這個問題,每次睡不著的時候,清婉都曾問過自己。她沒有肯定的答案。她跟太子從相識到相戀,似乎時間太過短暫。
師妹是聰明人,很多事情,要多想一步。師妹進了宮,反而比在南陽王府還要好。”施仁傑進來已經打量了清婉住的屋子,倒是幹淨整潔,也看見了伺候清婉的丫頭,到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好。
我也不宜久留,今日就此別過。”施仁傑其實很想讓清婉住到自己府邸,可是如今這個局麵,顯然已經不行了,清婉還得進宮陪公主。他起身抬腳,卻似乎沒有站穩,差點跌了一跤。清婉忙忙地上前扶住。施仁傑也就輕輕握了握清婉的手。然後若無其事起身,跟清婉再次道別。
清婉要送,施仁傑也擺了擺手。
施仁傑走了,太子折了回來。見清婉對著窗外發呆,麵色淒淒:“婉兒又是在傷心了嗎?施大人方才講得好,要多保重自己。”
同樣的勸解開導,隻是清婉聽起來多了幾分疑惑和害怕。
轉過頭來,清婉開口還是很平靜:“今日能見到這位師兄,已經很是開心了。我父親生前門生那麽多,到頭來還是有人願意相信他,想來父親在天之靈,也有一些慰藉了。”
太子一笑:“你能如此想,就最好了。孤就怕你又太過傷心。”
太子全然不問施仁傑跟自己說了什麽,也讓清婉覺得有些可疑。但她還是要裝作施仁傑沒有說什麽不能讓太子知道的話一般:“說不傷心,也是假的。隻是我如今覺得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你們,心底很著急。”
太子上前擁抱了清婉,他跟她說,不要這麽想,不要著急。他溫潤的聲音,有特別的魔力。清婉閉上了眼靠著太子肩膀,她此時的心緒,才是應了那句:剪不斷,理還亂。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問太子,卻又都不能問。
你做夢的時候,會夢見太子妃嗎?”清婉的聲音悶悶的,有些沙啞。在太子聽來,似乎帶了點醋意,又覺得有無限柔情。
惟夢閑人不夢君。”
清婉一愣:他是指不夢見自己,還是沒有夢見太子妃?
前日的時候,貴妃娘娘問孤續弦的事情,被孤一口否決了。孤想,若是令尊能夠翻案,是否孤和你,就能夠雙宿□□了呢?”太子嗓音裏麵,似乎寫滿了疲憊,讓清婉有些心疼。他如此簡簡單單一句話,似乎就要推翻施仁傑方才的千言萬語了。
婉兒,你能夠理解孤的無奈吧?”太子仍舊低語,他擁抱清婉加大了力度,仿佛要將清婉揉到自己的身體裏麵去一樣,“孤在一個如坐針氈的位置,孤做什麽,都有千萬雙眼睛盯著,他們都在等著孤犯錯,他們甚至不惜製造一切,讓孤去犯錯。”
這些話,以前的太子,從未對清婉講過。他為何忽然講這個?
清婉想,似乎因為施仁傑的話,她開始有些懷疑了。
你知道你當初哪句話最打動孤嗎?”太子終於放開了清婉,他看著她的眼,很認真,很認真,“就是在婉兒你說,想要男耕女織,想要周遊四海的時候,孤才覺得,遇到了知音。”
那是當初不知人間疾苦的清婉說過的話,他都記到了心裏。清婉不由得伸出手,握住了太子的手。
孤從一生下來,就是太子。可惜孤從未覺得這個位置的好,全部體會到的都是這個位置的不好。有人羨慕,有人妒忌,有人設了陷阱等孤去跳……婉兒,你知道嗎?孤其實有個哥哥,他也是一出生就是太子,但因為被人妒忌,還在繈褓就被他們殺死了。”太子眼底一片晶瑩,他回握住清婉的手,拉著清婉坐下,“還有孤的兒子,他尚未出生,也被她們殺死了。”
這也是頭一次,太子在清婉麵前提起他那未出世的兒子。
這傷痛,一定很深很深。小小年紀沒有了母親,而後喪子、喪妻,清婉甚至開始動搖施仁傑說過的話了。此時此刻全都是對太子的心疼,這樣一個人,又怎能不讓人心疼?
對了,明兒是你的生辰。”太子從他衣袖裏拿出來一個不大但是很精致的檀木雕花盒子,打開,便可聞見淡淡的荷香,從鼻子直鑽到人的心底。而映入眼簾的是一柄金鏨花篦,半圓形的梳背上鏤刻出纏枝梅花與蝴蝶相間的花紋,纖巧輕盈。
清婉素來不太喜歡金飾,見了這個也覺著很不錯。
很早前就在琢磨著送你什麽好,卻不想橫生變故。孤原想,這若在你頭上,隨你動而動,將是怎樣的光景。如今你雖不能戴,收起來他日戴也是好的。”如今清婉雖說不能明著給家人守孝,卻一向素裝,更不會佩戴金飾。
清婉接過點了點頭。
孤明兒也不能來陪你了。你且把心放寬些,千萬別自己為難自己。”太子還有好些事情,不得不離開了。
清婉送到了門口,看著太子離開後,才返回入座。
木蓮捧著新裁剪的衣服來:“這是王妃娘娘那頭送來的。”
清婉點了點頭,心下很是感激旻曦:她知道自己境況,送來的才是素色衣裳,照顧到了自己守孝的心意,真是難得。明麵上的關心當然讓人感激,但這種不動聲色卻又恰到好處的溫暖,更讓人覺得難能可貴。自己等下得親自向王妃道謝才是。
起風了,瘦竹在風裏搖曳。清婉踱步到了窗前,看了看已經變了的天色,大約是要下雪了。不自主的想到了施仁傑的話:你要小心太子。
太子,太子,那麽太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她摸到了方才施仁傑給她的字條:施仁傑故意跌了一跤,就是要她去扶他一下,好將字條給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