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杜荷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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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象有了著落,李承乾心裏的石頭落下。
“明日為父請李仕郎來東宮,你給他奉茶,從此之後他就是你師傅了。”
李象認真點頭,眼底滿是喜悅。
“這是陛下的詔書,以後有人議論,你就說奉旨拜師,若是覺得不妥,不用在你麵前,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直接去甘露殿,問陛下就是了。沒有品階,或者品階過低的,你可以代為通傳,請他們跟陛下說去。”
李象眼眶發熱,他就算出身低微,身後無人,也是正經皇孫,天家威嚴在那裏擺著,沒幾個人敢當麵議論他。
父親求來這一道詔書,防的是宗室,隻有宗室才會胡言亂語,而他人微言輕,皇祖一向厚待宗室,說破天,也就是同族之間口角之爭。
“阿耶對兒這樣好,兒不知該如何報答。”
李承乾招呼李象上前,笑盈盈的道:“不知如何報答,那就做個沒心沒肺的人。象兒,阿耶如今看著是烈火烹油,繁花似錦,可朝堂之爭,不到最後一刻,什麽都是虛妄。”
李象不知父親為何突發此讖語,心仿佛被人剜了一刀,疼的他渾身直打顫。
“這一次,阿耶若是再落得一個慘淡下場,阿耶不想你為阿耶爭什麽,求什麽。所謂認祖歸宗,隻是宗法製度下的執念,阿耶不算完全意義上,這個時代的人,是否能葬回長安,對阿耶而言不重要。阿耶心裏,你平安健康的過完一生,最重要。”
李象埋到父親懷裏,泣不成聲,問道:“阿耶,為什麽要說這些話。”
李承乾道:“阿耶最早是不信鬼神之說的,可你知道的,阿耶自己的魂魄,千年不滅,屬於一種超自然的現象。所以,阿耶很害怕,害怕壽數有定,天壽難永。”
李象心下悲痛,卻安慰父親:“阿耶別哭,往好的方麵想,阿耶會在貞觀十七年,回到阿耶未來的家,我知道,阿耶的內心,並不情願待在這裏。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兒會為阿耶開心。”
李承乾聞言,緊緊抱住李象,也忍不住落淚。
杜荷回京述職,兩儀殿見過李世民之後,出了太極門直接掉頭,目的地直達東宮。
李承乾慌忙收拾殘局,出門去迎杜荷。
“殿下,你這眼圈兒怎麽紅紅的?”
李承乾心裏暗道:有點兒眼色行嗎?凡事看破不說破!話說,這種中二貨,他以前是怎麽相交甚厚的?
“象兒拜師李淳風,你也知道,這李淳風不僅是朝廷官員,還是個遊方道士,說不定哪一天請了陛下詔書出門,象兒跟個一起,我就要很長時間見不到兒子了。”
杜荷心下暗道:見不到,又不是死了?至於哭成這樣嗎?父親亡故時,他才六歲多,生離死別,也沒太子這麽矯情啊!
“陛下是殿下生父,殿下若真的不忍骨肉分離,去兩儀殿跟陛下說,那李淳風請命出門,直接不準,把人扣在長安不就得了?就不信,李淳風有膽子抗旨。”
李承乾:……
“殿下,要臣說,您也太兒女情長了,拜個師您都要哭一場,不知情的還以為是什麽生離死別。還差五六日貞觀十三年結束,臣姑且從貞觀十四年開始算,再有五年,皇孫十五歲,按照宗室的傳統,他要先被封王,然後娶妻成家,拜別殿下,出去就番。那個時候,殿下怎麽辦?”
李承乾暗道:這是活爹回來了。
“殿下如今深的陛下寵信,求一個恩典,留皇長孫在身邊也是可以的。但是,殿下,你難道忘了越王?為著他沒出去就番,惹來多少事情?
陛下有沒有易儲之心暫且不提,殿下在越王手裏吃了多少苦頭,您比臣清楚多了。越王是殿下胞弟,不到萬不得已,殿下不至於動他。
皇長孫不一樣,他不是皇嫡長孫的胞兄,身後又沒什麽勢力,這樣的人極容易成為被人操控的棋子。
太子妃自絕於蘇氏,殿下宅院裏那些個側妃,整日麵對一個家世不如自己的正妃,殿下拿什麽保證他們不動歪心思?
如果,臣是說如果,臣是殿下宅院裏麵的側妃,臣的家世遠勝太子妃,那臣一定不會甘居人下。皇長子得殿下寵愛,苦於背後無人,所以隻能退守。臣背後勢力強大,膝下沒有孩子,臣若請求將皇長子記在名下。
於殿下而言,深受您寵愛的長子,終於有了家世。於皇長子而言,他的背後終於有了一堆的人,不再隻是那個隻能依靠君父的小可憐。於臣而言,手裏有了一爭的籌碼。
殿下,如何能保證,皇長子不生異心?如何能保證,這層層算計之下,皇長子可以全身而退?”
李承乾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所以他提出拜師李淳風,我立刻就答應了,並且向陛下求了拜師的詔書。”
杜荷笑道:“陛下有了詔書,皇長子聽到的閑話,也能少許多。”
“杜荷,你這大半年曆練,說話都穩重了許多。”
杜荷道:“殿下,您比臣大不了幾歲,別用這種‘父親’感十足的語氣說話,聽得臣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李承乾道:“你回來之前,去見過陛下了嗎?”
“見過了。”
李承乾落座,杜荷根本不帶等招呼,直接尋了個位置就坐下。
“陛下誇了臣年少有為,還問臣願不願意迎娶城陽公主。”
李承乾頓了一頓,倒是沒想到,杜荷上輩子跟著他謀反,這一次皇帝還願意將城陽嫁給杜荷。
“你呢?你怎麽說?”
杜荷歎氣,老實說,他不想娶公主,皇家的女兒,難伺候。但是,他不願意是一碼事,皇家的公主,輪得到他挑嗎?
“君恩來了,有上杆子往外推的道理嗎?殿下您是親兒子,您可以推,陛下可以忍,但臣這幾兩骨頭,不識好歹的推,下場是什麽?”
“你要是不願意,我可以從中斡旋。”
杜荷直接抬手打斷李承乾的話,道:“殿下,大半年不見,您考慮事情,愈發的感情用事,陛下所處的位置,牽一發而動全身,他做的每一個決斷,都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陛下同臣提起此事時,那語氣不是商量,是通知,您從中斡旋也沒用,隻會讓陛下覺得您不識大體。”
李承乾心下暗驚,實戰果然曆練人,當初跟隨他造反,杜荷雖有官職,但屬於閑職,沒經過曆練,是少年意氣,可眼前的杜荷,心思縝密,同當初那個愣頭青,是雲泥之別。
“殿下,您現在應該想的是,不是臣願不願意迎娶城陽公主,是陛下嫁城陽公主之後的政治考量。一旦陛下問起,他想看到的,就是殿下您的遠見,而不是您有多重情義。
臣說一句不敬的話,陛下有情,但不多。恰到好處的情義,才是陛下想要的,太過有情,隻會讓陛下覺得您怯懦仁弱,不堪大用。”
李承乾順著杜荷的話,繼續問道:“那麽,你覺得,陛下嫁城陽給你,是出於怎樣的考量?”
杜荷思索片刻,道:“首先,臣的父親是杜如晦,陛下的從龍之臣,臣六歲半,父親就撒手人寰,嫁城陽公主給臣,是陛下與家父君臣美名的延續,不好聽了就是收攬人心。
其次,朝中大臣關隴門人頗多,內鬥頗為嚴重。與此同時,山東大族和代北大族私下動作不斷。皇族軍功起家,底蘊不足。京兆杜氏是關中大族,陛下欲以婚姻,圍繞李氏皇族,團結關隴,壓製代北和山東,維持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
李承乾暗道:軍功起家,底蘊不足,就差沒把“暴發戶”三個字砸人臉上了。
“最後,臣本身也不是鬥雞走狗,不學無術之輩,勉強算是一個能托付終身的人。”
李承乾笑道:“為何說是勉強?”
杜荷道:“臣沒有拈花惹草的惡習,嫁給臣不用擔心哪天突然冒出個姐妹。但是,凡入朝局,皆是賭徒,臣如是。臣以亡父起誓,今生追隨殿下,為殿下鞍前馬後,就算是殿下要行大逆之事,臣也絕不會退縮。所以說,臣勉強是個好歸宿。”
“老杜,你有沒有想過,你所追隨的主君,可能不值得你付出一切呢?”
杜荷笑道:“這重要嗎?值得不值得,誰說了都不算。殿下隻需要明白,臣追隨您,成了那就是從龍之臣,敗了也必將青史留名,哪怕是臭名,也好過一生碌碌無為,悄無聲息的被曆史遺忘。”
李承乾突然大笑,真是個瘋子!
不過,他喜歡這種精神狀態,主打一個不內耗。
“你說的對,我的確感情用事了。”
杜荷道:“皇孫還對算學著迷,真是神人,那種美麗的髒東西,臣看一眼的都覺得髒。”
李承乾道:“你,不懂算學的好。”
杜荷直接丟過去一個白眼,道:“髒東西,一個很美麗的髒東西,不管殿下怎麽誇,它都是髒的。”
“令尊大人,是不是逼你學過算學?”
提到這個事情,杜荷一肚子氣:“殿下您是不知道,臣家裏那個西席先生有多陰險,臣沒有算學那方麵的天分,那老小子,還要教。
貞觀初年,父親身居要職,每天忙的不得了,回去乏累不堪,路過的狗都要踹幾腳解氣,臣的算學功課到了父親那裏,可沒少挨打。”
說著,杜荷學著老父親捋胡須,板著一張冰塊臉,聲音嚴厲:“不成器的孽障,想我杜如晦聰明一世,怎生出了你這麽不成器的東西?”
李承乾笑道:“我不信,你會就這麽乖乖挨罵。”
“臣當然不是乖乖挨罵的主兒,當即就回了一句:父親您老人家一張嘴就會說,學什麽算學,它是能吃還是能喝?”
“然後呢?”
杜荷道:“然後,就是父親被氣的直接將功課摔過來,那架勢就是要動手,臣當然是跑,難不成站在那裏挨打?”
李承乾道:“令尊大人曾經跟著陛下上過戰場,拳腳功夫應該不賴,我不信你能跑得過他。”
杜荷道:“肯定跑不過,運氣好了,躲到阿娘身後,逃過一劫,運氣不好,被逮著揍一頓。”
“你膽子也太大了,隻能說,你挨揍,沒一頓是冤枉的。”
時過境遷,再回憶起往事,杜荷也不由得唏噓。
“臣現在想起來那些事情,覺得好笑,也很是後悔。笑幼時無憂,可以肆無忌憚的玩鬧。後悔少時無知,父親本就朝務繁忙,臣還要給他找氣受。”
突然切換頻道,李承乾也不禁想起遠在異時空的爸媽。
“我同你一樣,午夜夢回,總是念著幼時那些事情。”
杜荷道:“皇後殿下不在了,陛下在,偶爾獻個殷勤,沒什麽大問題。”
李承乾笑笑,他和杜荷不在一個頻道上。
“如此說來,我要恭喜你,即將新婚大喜,回歸長安。”
杜荷思索片刻,回答李承乾:“這個,暫時還說不準。”
“陛下不會舍得城陽大婚,夫婦天各一方,不出意外的話,賜婚詔書下達,你也要從西州回來了。”
杜荷道:“臣覺得西州那塊兒地挺好的,殿下,臣跟您說,西州的葡萄特別甜。”
李承乾暗道:那麽大的晝夜溫差,可不得甜嗎?
“還有林棲、棗子、甜瓜、杏子等等,這裏好些水果,關中地區有種植,但吃起來,差的不是一點點。”
李承乾默默聽著,新疆的水果,對他吸引力不是很強大,他喜歡吃的水果,楊梅、荔枝、龍眼、紅毛丹、樹莓、草莓、車厘子、蔓越莓、藍莓,基本以南方水果為主。
北方很多出名的水果,沒有歧視的意思,就是果張力不足。
“特別是葡萄,西州的葡萄,跟關中這邊的葡萄,那差別不是一點點。”
李承乾道:“你說了這麽多,我也吃不到啊!”
杜荷道:“您放心,鮮葡萄帶不回來,葡萄幹我帶了不少,還有林棲幹、甜瓜幹、杏幹、蜜棗,今天進宮主要是述職,下次進來給殿下您拿來。”
李承乾大吃一驚,問道:“杜荷,你搞沒搞清楚,你一個地方官兒,有好東西不進貢,直接往東宮送?”
杜荷道:“誰說臣沒進貢?”
“進貢了,照理說,東宮不可能沒有。”
杜荷哈哈一笑,道:“這個,臣就不知道了。殿下您不要亂說話?臣帶回來的,都是臣花錢從街市上買來,請教當地匠人,自己製作而成,克扣貢品的罪名,臣這小身子骨,擔不起。”
“不用,你留著慢慢吃,貢品有東宮的分例,我直接找陛下要。”
茶湯杜荷嚐了一口,臉上的嫌棄不帶演一下。
“殿下,沒什麽其他的事情,臣先回去了。困死了,回去睡一覺先。”
趕路舟車勞頓,杜荷眼角疲憊難掩,李承乾起身將人送出嘉福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