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承乾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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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氣您也不完全是臣,您不能講點兒道理嗎?”
    李世民輕笑:“我是靠真理上位的皇帝?講什麽道理?”
    這個說話的調調,不像是皇帝,更像是另一個他,李承乾不由得感覺到心累。
    “父親,您這段時間養病,臣主持早朝、中朝,還要去三省議事,哪有空閑畫畫?”
    “嗬!”
    李世民都不想吐槽,所以,給太子妃的這幅畫,是誰畫的?
    “我不管,看不到畫我就天天找你麻煩。”
    李承乾覺得他有必要“病”一場,皇帝隻有忙著朝政的時候,才是好皇帝。養李泰和李治,也不見皇帝這麽能作踐人,拿他當櫻花整呢!
    “這麽晚了,父親您先就寢吧!”
    說到就寢,李世民背後一陣涼颼颼的。
    “我倒是想睡,怕夢到你。”
    李承乾:……
    “我今夜睡顯德殿了,你陪著我。”
    李承乾很無語,卻也沒有多說,他煩皇帝擠在東宮,更怕皇帝哭,哄人太要命了。
    “那臣伺候您就寢。”
    李世民點點頭,還是這個承乾好。
    這對半路父子同榻而眠,還是第一次,李承乾情緒穩的一匹,不多時就睡下了。
    李世民看著身旁睡的正酣的承乾,心下暗道:年輕人,就是睡得快。
    “高明,你不會走,對不對?”
    李世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稱呼過兒子了,他知道,承乾和高明,轉世輪回之後心性上已經是完全的兩個人,可他不願意承認高明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承乾,如果沒有那些陰差陽錯,他的承乾縱使學識上不及高明,也該是昔日那個光風霽月的太子。
    貞觀十五年過了大半,距離承乾亡故的時間,貞觀十七年隻有兩年不到,加之近來頻繁夢到另一個承乾,李世民的內心感到十分不安。高明離開是他不願意看到的,可他更怕是高明離開了,承乾也回不來。
    “高明,你不會走,對不對?”
    李承乾已經睡熟,自然不能回答他,李世民躺在床榻上,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下的。
    在一片混沌之中,他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這或許就是承乾所在的未來。
    李世民沒有想到,他會在夢中再次見到高柏,高柏一身玄色西裝,體型勻稱,青絲中夾雜著些許白發,國字臉本就威嚴,一身書卷之氣渾然天成,眉眼平和真就是上善若水。
    此刻,高柏正在研墨。
    有人敲門,得到高柏許可之後,進來的是他的承乾。
    高柏停止研墨的動作,走到茶盤前,承乾也十分自然的在高柏對麵落座。
    李承乾直接開門見山,訴說心中疑惑:“爸,我好怕。”
    高柏看著承乾,滿眼都是慈愛:“怕什麽?”
    “近來總是夢到那個人,我平靜的心掀起波瀾,翻湧著陣陣波濤,我怕我擺脫不了那個人的影響,我怕我做不好一個父親,我怕讓我的孩子重複我的悲劇。”
    “不會的,小明,我相信你,不會的。”
    李承乾問道:“爸,為什麽,我不懂。”
    高柏道:“權力的本質是平衡,所以古代帝王和皇太子有兩種相處模式,要麽帝王與皇太子一體,以令人驚豔叫絕的權謀,完成朝臣派係之間的平衡。要麽以太子和諸王為媒介,以儲位餌料,進行權力的平衡。”
    李承乾道:“那個人,他選擇了後者。”
    高柏輕輕一笑,溫聲道:“權力過於集中,就是一種暴政,平衡,更能使權力發揮其社稷公器的作用。太宗皇帝的出發點沒有錯,隻是在權力製衡的過程之中,摻雜了他的個人情緒,心中有了偏見,實踐有了偏向,平衡被打破,就一發不可收拾,完全脫出了帝王的掌控。
    平衡,是權力運行的釋然,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換作任何一個皇帝,都要去考慮這個問題。製衡,是平衡權力的必然結果。個人意誌無法改變權力平衡的本質,卻會影響維持平衡的過程。”
    “所以,爸爸覺得那個人他沒有錯。”
    高柏沉默片刻,道:“你的經曆,很大一部分原因,源於太宗陛下在權力平衡的過程中,摻雜了個人情緒。可是小明,是人就會有情緒,不將情緒代入工作這個很難。太宗陛下的錯,是人性的弱點使然。
    太穆皇後生元吉,因元吉貌醜就棄子不養,元吉長大之後,殘忍成性,高祖皇帝也沒有善加引導。李唐從高祖皇帝始,就帶著些許病態,扭曲的成長環境,注定了他的性格會存在某些缺陷。
    所以,當李泰說出殺子立弟的時候,他不僅沒有覺得可怕,還以此作為立儲李泰的籌碼。《唐會要》記載:泰昨入見,自投我懷中雲‘臣今日始得與陛下為子,是更生之日,臣有一孽子,臣百年之後,當為陛下殺之,傳國晉王。’父子之道,固當天性,我見其如此,甚憐之。
    有易牙豎刁做前車之鑒,他不覺得可怕,反而覺得李泰堪憐。褚遂良說了這樣一句話:陛下失言,伏願審思,無令錯誤也。安有陛下百年之後魏王持國執權,為天下主,而能殺其愛子,傳國晉王者乎?陛下比者立承乾為太子,複寵魏王,愛之逾嫡,嫡庶不分,所以至今日。既立魏王,伏願陛下別安置晉王,始得全矣。
    至此,打破了他立儲李泰的幻想。小明,你和他父子二十幾載,你說他是當局者迷,看不透李泰陰狠毒辣,還是明知李泰陰狠毒辣,又不願傷了這位愛子的心思,故意說給褚遂良聽,要褚遂良做這個惡人?”
    李承乾搖頭:“他是個很複雜的人,我不知道。”
    高柏笑道:“真相如何,大概也隻有太宗陛下自己清楚。或許,連太宗陛下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想的。”
    李承乾歎了口氣:“爸爸的意思,人會為人性所困。人性的塑造,又同其生活的環境影響。很多時候,連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是啊!身在局中,自己都看不清自己。所以,小明,你會不會是一個好父親,受限於當前的環境和時代,不能超出這個環境和時代去強求一個人。同樣,你是否會是一個好父親,答案具有可塑性的,也不能夠武斷的否決。”
    李承乾沉思良久,向父親問道:“爸爸,我應該挺傻的,這種問題,高明一定不會問你。”
    高柏笑著推給兒子一杯茶,語氣之中沒有一絲不耐煩:“認識自我和世界第一步,能夠發現問題和提出問題。小明,你有疑惑,說明你正在擺脫蒙昧,獲得智慧,這是你的成長,作為爸爸,我為我的孩子驕傲。”
    李世民聽完這一對半路父子對話,內心五味雜陳,夢戛然而止,他睜開眼睛,睡在他身側的承乾還沒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