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衛斷然拒絕了。
    人性是最經不起試探的。
    再說，他觀察唐年年剛剛的神態動作，不像有假。
    她好像是真的很喜歡沁寶這孩子。
    也許，是她們兩個人有緣分？
    葉司雯打斷他的出神，“沁寶又不止是你一個人的女兒，你說不用試就不用試？我偏要！”
    說完，她就跑出了屋，徑直去往水井邊。
    剛洗幹淨了小臉蛋的沁寶，看起來比來的時候更加粉嫩白淨了。
    就是頭上的兩個小揪揪亂糟糟的，看起來像一堆瘋長的野草。
    唐年年一邊搓洗臉用的棉紗巾子，一邊對沁寶說：“等媽媽把這些晾好了，就來重新給你梳頭。”
    沁寶乖巧：“好噠！”
    葉司雯走近，沒好氣地揉了揉沁寶的腦袋頂，“你這改口改得可真快！怎麽的，真打算住在顧爸爸這兒，不和窩回部隊大院去了？”
    沁寶的眉心擠出一座小拱橋。
    她抬起雙手，護住自己已經夠亂了的頭發，反抗葉司雯，“司雯姨姨！你真的一點也不斯文！你別弄我頭發了……”
    唐年年回頭看向無辜的沁寶，也勸葉司雯，“別揉了，一會兒把頭發弄打結了，梳起來會很疼。”
    葉司雯譏笑，“我天天給沁寶紮辮子，我會不知道輕重嗎？”
    “你就是不知道輕重，手勁比顧爸爸還大……”沁寶撇嘴，小聲說道。
    葉司雯哭笑不得，彎腰掐住她的小臉，“好你個小白眼狼啊，虧我照顧了你一路，你不說一聲感謝就算了，還幫著別人擠兌我？”
    “謝謝你！”沁寶喊得格外響亮。
    道完謝，她才來糾正葉司雯，“不過她不是外人，她是我媽媽！”
    葉司雯氣笑了，“你這孩子可真好騙！她不過就是耍耍嘴皮子，隨便說了幾句好話而已，這就把你哄得五迷三道的了？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你哪知道她會不會真的對你好？”
    說話間，唐年年拿著梳子走了回來。
    葉司雯一見著她，就急不可耐地叨叨開了——
    “小唐同誌，沁寶這孩子打小身體就不好，夜裏總愛咳嗽，我自從照顧她之後，晚上就沒睡過一個整覺。”
    “小唐同誌，你廚藝如何？沁寶很挑食，不愛吃青椒，也不愛吃胡蘿卜，還有黃瓜、芹菜、西葫蘆……”
    她斜眼瞥著顧家的菜地，幾乎是點著菜園子裏現有的菜名說的。
    “還有啊，沁寶到底是孩子，皮膚很敏感。蛾子和毛毛蟲可是千萬不能碰的！一碰到她就過敏起紅疹！”
    “沁寶的膽子也小，怕打雷，更怕黑，時時刻刻都要有人陪著。”
    “你真的確定要當沁寶的媽媽了嗎？”
    葉司雯的目光中，帶著咄咄逼人的銳氣。
    唐年年也不著急，一邊給沁寶梳頭，一邊聽她說。
    等葉司雯問了這最後一句，她才抽空抬頭看了葉司雯一眼，“說完了？”
    葉司雯：“……差不多吧！”
    唐年年淺笑，“敢情你是因為帶孩子帶累了，把咱們沁寶當成一個燙手的山芋，扔來這兒的啊。”
    “你說什麽呢！”
    葉司雯宛若被踩中尾巴的貓，帶著幾分急惱，瞪視唐年年，“我是看你沒有生育過，怕你沒經驗，帶不好孩子，所以才好心提醒你的！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哦，那是我誤會你了，不好意思啊。”唐年年不以為然，“我是沒帶過孩子，但我自己也是從小孩子一點點長大的，我知道什麽地方該多加小心。況且……”
    唐年年故意停頓了一下，望向屋裏，說道：“孩子不是我一個人的孩子，帶孩子也不能是我一個人的活，往後該如何分工，真得好好商量。小葉同誌，顧長衛他人呢？”
    顧長衛就在屋裏窗邊站著。
    她們剛剛的對話內容，他全聽見了。
    盡管他不清楚唐年年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可就衝她麵對葉司雯的步步緊逼，依舊鎮定自若，而且還能四兩撥千斤地給出反擊，甚至激怒對方……
    從這一套動作來看，唐年年是位值得尊敬的“對手”！
    至於能不能發展成攜手並進的“隊友”，就還得再觀察觀察。
    他剛想完這些，就聽見一聲響亮的召喚——
    “顧長衛，你出來一下！”
    明明唐年年的聲音如同銀鈴似的，溫和清脆之中，還帶著幾分雀躍。
    可顧長衛莫名就想起了部隊裏的軍號聲。
    腦子裏全是“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訓導理念！
    顧長衛差點踏著正步走出來。
    他迅速加入了這場正式的談話，開門見山的問道：“你是要和我商量撫養沁寶的事？”
    “是。”
    唐年年凝視著他，“明人不說暗話！咱家要養沁寶，你又要打報告退伍，往後生活費從哪兒來？”
    她把葉司雯剛剛給她施加的壓力，原封不動還到了顧長衛頭上。
    “你戰友剛剛和我說了沁寶生活上的注意事項，我大致總結了一下，基本上都是錢能解決的問題。”
    “小孩體弱多病，多半是營養跟不上，以後常吃肉，就能解決一半的問題。那麽，買肉，需要錢吧？”
    “沁寶怕黑，那就油燈常亮，再配個她專用的小痰盂，晚上起夜也不用摸黑出門了，就尿痰盂裏就行。那麽，買煤油和痰盂，需要錢吧？”
    “怕蟲也好解決。供銷社有紗帳買，一擋蚊子二防蟲。買蚊帳，也要錢。”
    “而且我還會配驅蟲香包，也在書上看到過兒童營養餐怎麽做，這些都不難……隻要錢夠，我保管給咱女兒養得白白胖胖，明年的這個時候，絕對是個年畫娃娃。”
    唐年年不急不慢的，一條條都給列得清清楚楚，倒是叫葉司雯啞口無言了。
    但葉司雯心裏還是很鄙夷唐年年的。
    這什麽知識青年啊？
    都下放那麽多年了，怎麽還沒改掉資本家千金小姐那套臭毛病呢？
    動不動就是錢錢錢的……
    這廣大鄉村那麽多人家，不也都把孩子拉扯大了嗎？
    就她養孩子花的錢多！
    葉司雯忍不住板起臉，“唐年年同誌，話不是這麽說——”
    唐年年悠悠地衝著她露出笑臉，打斷了她沒說完的話，“小葉同誌你好，按照咱們這兒的風俗，你該管我叫一聲嫂子，這是禮貌，你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