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莊平原的黎明，比黑夜更加寒冷。
    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稀薄的晨光無力地灑在大地上，將滿目瘡痍的戰場勾勒得愈發淒涼。
    朱豪率領的第四十一軍主力，三千餘名殘兵，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片他們用鮮血浸透的陣地。
    沒有告別，沒有喧嘩，隻有一支支黑色的隊伍，像幽靈一樣融入東方的晨霧之中，向著那個名為“棗莊”的，未知的命運前行。
    整個辛莊陣地，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靈魂，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徹骨的寒意。
    風聲中，隱約傳來幾聲傷兵壓抑的呻吟。
    朱康站在三營最前沿的戰壕裏，手裏緊緊攥著父親塞給他的那個油紙包。
    大黃魚的冰冷和沉重，透過油紙傳遞到他的掌心，卻無法溫暖他半分。
    他的身後，是三營僅存的五百多名弟兄，加上師部炮連和一些零散的後勤、傷兵，湊起來勉強八百之數。
    八百人，要麵對的，是日軍一個師團的怒火。
    “營長，軍座他們……都走了吧？”老連長王大柱湊了過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東方，眼神複雜。
    “走了。”朱康將油紙包揣進懷裏，貼著胸口放好。
    “哎……”王大柱長長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摸出半根皺巴巴的煙卷，叼在嘴裏，卻沒點燃：“這叫啥事兒啊……把咱們扔在這兒，跟鬼子玩兒命。”
    他的話裏帶著怨氣，但更多的是一種茫然和無力。
    而王大柱心裏也清楚，撤退就必須要有人斷後，隻是他沒有想到斷後的人會是他。
    不過他抱怨歸抱怨，心裏卻也明白，朱豪連自己的親兒子都留下了，單單就是這一點，就比大多數當長官的要強得多。
    朱康沒有說話，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知道，現在任何解釋都是多餘的。
    戰士們的心裏都憋著一股氣，一股被拋棄、被當成棄子的怨氣。
    這股氣，堵著，會讓他們崩潰。隻有讓它在戰場上，隨著子彈和刺刀，狠狠地宣泄出去，才能變成殺敵的力氣。
    太陽，終於從地平線下掙紮著爬了上來，橘紅色的光芒驅散了晨霧，也照亮了對麵日軍的陣地。
    “嗚——嗚——”
    淒厲的炮彈破空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日軍的炮擊，比昨天任何時候都要猛烈。無數炮彈拖著長長的尾跡，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
    “隱蔽！！”
    朱康一把將王大柱按倒在地，整個人死死貼著戰壕的內壁。
    大地在劇烈地顫抖，爆炸聲連成一片，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轟鳴中分崩離析。
    泥土、碎石、彈片，像冰雹一樣四處飛濺，砸在鋼盔上叮當作響。
    “他娘的！”王大柱吐掉嘴裏的一口泥，罵道：“小鬼子這是把家底都掏出來了嗎？！”
    這輪炮擊，足足持續了半個鍾頭。
    當炮聲漸漸平息，朱康從泥土裏抬起頭時，整個陣地已經像是被巨獸犁過一遍，到處都是新添的彈坑，不少簡易工事被夷為平地，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煙和泥土燒焦的味道。
    “衛生員！衛生員！”
    “狗日的！我的腿！我的腿斷了！”
    戰壕裏，響起了傷兵的慘叫和戰友焦急的呼喊。
    然而，根本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地平線上，黑壓壓的人影出現了。
    成千上萬的日軍士兵，端著三八大蓋，排著密集的散兵線，如同黃色的潮水，向著這片孤零零的陣地，洶湧而來。
    他們的動作，沒有了昨日的瘋狂和不計代價，但那股沉默而堅定的壓迫感，卻比任何嘶吼都更加令人窒息。
    ……
    與此同時，日軍第108師團指揮部。
    福榮真平端著一杯熱茶，站在觀察口，用望遠鏡冷冷地注視著遠方那片被炮火籠罩的陣地。
    “師團長閣下，支那軍的炮火反擊……幾乎為零。”一名參謀長在他身後低聲報告：“他們的機槍火力點，也比昨天稀疏了至少七成。看來，我們的判斷是正確的，朱豪的主力，確實已經連夜逃跑了。”
    “逃跑？”福榮真平的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冷笑，“喪家之犬罷了。”
    就在這時，一名通訊參謀快步走了進來，遞上一份電報。
    “師團長閣下！剛剛接到第12軍司令部的急電！今日淩晨，有一支番號不明的支那精銳部隊，突然向微山湖的皇軍封鎖線發起猛攻，其火力之猛烈，前所未見。守備部隊猝不及防，僅僅抵抗了不到兩個小時，封鎖線便被撕開一個缺口。目前，該支那部隊正沿著津浦鐵路，高速向棗莊方向竄犯！”
    指揮部裏，所有日軍軍官聞言，臉色皆是一變。
    福榮真平卻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他放下望遠鏡，接過電報掃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
    “吆西，朱豪，我倒是小看你了。居然沒有選擇向西突圍，而是聲東擊西，想從棗莊打開缺口。”
    他將電報紙隨手扔在桌上，踱了兩步，語氣裏充滿了智商上的優越感：“但是，你以為棗莊是什麽地方？那裏駐守的，可是中島今朝吾將軍麾下，第16師團的第三十二旅團！是帝國最精銳的甲種師團！”
    “憑你那幾千殘兵敗將，就想啃下這塊皇軍的鋼鐵壁壘？簡直是癡人說夢！愚蠢至極！”
    他看向自己的參謀長，眼神重新變得陰狠毒辣：“朱豪以為留下一支小部隊在這裏當做疑兵，就能拖住我們？他太天真了。”
    “命令！”福榮真平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刃：“命令全軍，發起總攻！不必保留預備隊！我要在兩個小時之內，全殲辛莊守軍，把他們的腦袋都砍下來，壘成京觀！”
    “然後，全師團立刻轉向，追擊朱豪的主力！我要讓他知道，無論是逃到棗莊，還是逃到地獄，他都隻有死路一條！”
    “哈伊！”
    指揮部裏，殺氣凜然。